祈君眼皮輕輕的顫了下,緩緩的睜開了雙眼。

早晨的陽光從簾縫中透了進來,將昏暗的房間照出了個輪廓。

他蹙了蹙眉,撐起身子,看向桌上的燭臺,發現燭早已燃盡,而天才剛亮。

他下了床,套上了外衣,進到浴廁中梳洗一番,他看著鏡中的自己,除了臉色有些難看以外,基本上沒什麼異狀。

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鏡中的蒼白的面容看起來總算是有了血色,變得好看了許多,不似方才,彷彿隨時都有可能倒下一般。

祈君露出了滿意的笑,出了浴廁,著手收拾起他的行囊。

收拾完細軟,他登記了退房,方步出客棧,他便停下了腳步。

正確來說,應該是『被』停下了腳步。

「弒?」祈君眨了眨他那雙近似透明的紫色眼眸,不解的望著很自然的與他勾肩搭背的英俊男子,「你起得真早。」

他還以為弒會因昨晚與風塵女子纏綿而晏起,沒想到對方貌似起得比他更早。

「你也起得很早。」弒勾起了一抹笑,「你的旅途,目的地是何處?」

「沒有目的地。」祈君回以燦笑,「我在找一樣東西,可我也不知那樣東西位於何處,只好漫無目的的四處轉轉看看。」

「你在找什麼?」

「這就是秘密了。」祈君收起了笑容,「你自己也曾說過,我們相識的時日不長,而這件事於我而言,也不是件對誰都能說的事。」

「是嗎……」弒看著祈君難得認真的臉,也收起了笑容,瞇起眼沉吟了半晌,「那麼,我和你一起走吧。」

「咦?」祈君雙眼微瞠,臉上有著掩不住的訝異,對弒的結論很是意外。

「我本就是出外遊玩,沒有急事在身,挺閒的。」被祈君略嫌呆滯的表情所逗,弒愉快的笑了笑,「我們雖然現在不熟,但相處久了,不就熟了?你怎麼說?好,還是不好?」

「……好啊。」祈君認真的思考了半晌,感覺對方似乎沒有什麼惡意,就算有,自己應該也能應付,再者,他如今就是一個人,旅途中多一個伴,想來也能更有趣些。

思及此,他的臉上綻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一起走!」

「嗯。」看著祈君燦爛的笑容,弒默默的在心裡給祈君貼上了一個『很好拐』的標籤。

弒臉上的笑容染上了無奈,然後他僵了一下,隨即收起了笑,垂下眼,陷入一陣沉思。

「弒,你的行李呢?」祈君的問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我和你一樣,把行李扔進空間法器裡了。」弒微笑,墨色的眼望著祈君,「你打算往哪個方向去呢?」

「……北方。」祈君頓了半晌,那雙美麗的紫眸像是望著他,又像是透過他,在看著遙遠的某處,「北方的一個小村子。」

「那就出發吧。」弒看著那雙看起來空洞,但似有流光在其中閃爍的紫眸,勾起了一抹笑。

祈君眼一眨,流光轉逝,那雙近似透明的紫眸恢復了神采,不似方才的空洞沉寂,彷彿昂貴的寶石,而沒有一點生人的氣息。

「嗯。」祈君微笑,接著……

「……你不是說要去北方嗎?」弒按住了祈君的肩膀,再次止住了他的步伐。

「是啊。」祈君將視線移到弒的臉上,紫眸中滿是困惑,明顯是不懂弒為何要這麼問。

「你走的方向是東偏南……告訴我要去哪,我來帶路。」真照祈君的方向走,想到達目的地,他們恐怕得先繞地球一圈。

「嗯……那是一個總是在下雪的村子,裡頭有很多可愛的孩子……嗯,就是這樣。」祈君偏了偏頭,思考了一下,講了個會令所有帶路的人抓狂的答案。

「……那是哪?」弒挑了挑眉,沒有抓狂,但顯然也不明白祈君想去的地方是哪。

「反正就是在北方。」祈君露出了溫文爾雅的笑容,那笑容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舒暢感——前提是忽略他所說出口的話,「那些孩子都長得白白嫩嫩的,就像剛煮好的湯圓一樣,可愛極了。」

「湯圓……」弒蹙起了眉,斂起了笑,「白白嫩嫩……」

祈君提供的線索,實在對找路一點幫助也沒有。

「說到孩子,我得打電話給靜熙才行。」祈君瞪大了雙眼,俊秀的臉染上了緊張,手伸入袖口掏啊掏的,掏出了一隻手機,「我去講個電話。」

「你的孩子有這麼早起嗎?」弒挑了挑眉,覺得這畫面有些奇怪。

到底誰才是父親啊?他從沒看過父親必須打電話給自己的孩子,而且還不打不行,遲了緊張的還是做父親的。

「嗯,靜熙這個時候就已經起床了,因為他要把洗好的衣服拿去庭院曬,還要準備弟妹的早飯。」祈君收起了緊張的情緒,臉上的笑意說明著他對自家大兒子的自豪。

「是嗎?」弒撫了撫微揚的唇角,抑住笑意。

與其說那孩子的身份是『兒子』,他倒覺得說是『家庭主婦』,會更貼切的些。

「我先去打通電話,在這等我一下好嗎?弒。」

 

 

從口袋傳來的震動讓靜熙動作為之一頓,他一手將爐火轉小,一手掏出口袋裡的手機,眼睛下的雙眸在看了來電顯示後,變得柔和了幾分。

「喂?」他按下接聽鍵,把手機移到左肩上,頭微偏,耳側輕壓住手機,使之不至於滑落,右手拿起擱在平底鍋上的鍋鏟,將平底鍋中的食物翻面。

『昨晚睡得好嗎?靜熙。』電話那頭傳來的嗓音一如以往的溫柔,那關切的話語也一如以往的給他的心頭帶來一陣暖意。

「還可以,你呢?」靜熙的唇角微揚,勾起了一個不甚明顯的笑容。

『不好,長夜漫漫,孤枕難眠,沒有可愛的孩子在身邊,父親我孤單寂寞覺得冷。』柔柔的嗓音帶著幽怨與哀傷,本該令聞者感到心疼,然而語句的內容卻令電話這頭的靜熙笑了。

這人明明已經是個大人了,怎麼總是讓他覺得很可愛呢?

「想我們就回家啊。」感覺到了對方真切的思念,靜熙難得放柔了語氣,「弟妹都很想你。」

『我也很想念你們。』溫柔的嗓音染上了嘆息,『孩子裡,我最掛念的就是你了,靜熙。』

「祈君……」靜熙手上的動作一頓,那抹不明顯的笑容僵在了臉上,變得有些扭曲。

『你是個貼心的孩子,我知道你會把小安他們照顧好,所以我並不那麼擔心他們……我就是擔心你會為了照顧他們而勉強自己,那樣太過辛苦。』

「……」

為什麼話題會突然跳到這裡來?而且他竟有種被一語道破的感覺,有些難堪、有些氣惱,還有些……委屈。

『呃!靜、靜熙?你、你怎麼了?』大概是他太久沒有回應,祈君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心慌,『你生氣了嗎?怎麼都不說話?』

「我……」靜熙蹙了蹙眉,下意識的攢緊了手中的鍋鏟,「想見你。」

『……咦?』電話那頭沉默良久,而後傳來了一個帶著疑惑的單音。

「我很想你,祈君。」靜熙閉上眼,他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熱,約莫是臉紅了,「你什麼時候會再回家一趟?」

『欸?不、不是幾個星期前才回去過嗎?』祈君的回答有些吞吞吐吐的,顯然近期沒有回家的打算。

靜熙垂下了唇角,原先的侷促與忐忑消失無蹤。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胸口發悶,彷彿就要窒息,他只覺得自己一顆心沉甸甸的,高興不起來。

「你也不過留了3天,連一個星期都不到。」靜熙睜開眼,面若寒霜,對祈君的作為與回答由衷不悅,「而且我剛從嵋岭大人那回來你就想走,若不是我盯著你,你根本沒打算待上一天。」

『對不起嘛!』祈君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困窘,『我急著去找東西……』

「那你找到了嗎?」靜熙打斷了祈君的話。

『唔!』顯然是沒有。

「那你對於在找的東西在哪裡,有頭緒嗎?」

『呃……』祈君語塞。

「既然都沒有,你近幾天回來一趟,好嗎?」靜熙垂下眼,「我很想念你,祈君,我想見你,不想總是只靠電話來聯繫,那樣只能聽見你,卻不能看見你,而不管我們再怎麼頻繁的聯絡,我們的生活始終都沒有你的參與。」

「你說你擔心我會為了照顧弟妹而勉強自己,讓自己太過辛苦,可我之所以這樣,不全都是因為你不在的關係嗎?」

『……我知道了,我近幾天會回去一趟。』電話那頭沉寂了許久,然後祈君輕聲的應允了他,『靜熙,我也……很想你。』

「我等你。」靜熙說完,不等祈君回話,飛快的掛斷了電話。

靜熙深吐了一口氣,試著舒緩胸口那股使他幾欲窒息的疼痛。

他又傷害了他……和上次祈君回來的時候一樣,把一切怪罪在祈君的身上——他是想要祈君回來,但不該是這樣的,他這麼說,就等同於強迫,強迫祈君在他們與所欲尋找的事物之間做出選擇。

即使祈君放輕了聲音,他還是聽出了其中的壓抑,帶著幾不可察的顫抖。

他不希望祈君受到傷害,但他卻說出了那些話,利用了祈君的愧疚,只為了讓祈君回來——他不想傷害祈君,可他希望祈君能待在家裡,待在他們的身邊。

祈君上次回來時他便知道了,祈君對他懷有很深的歉疚感,覺得虧欠了他。

那時的祈君心緒太過混亂,以致沒有發現,當時的他並沒有真的睡著。

「雲祈君,你這負心的混帳!」靜熙放下貼在耳邊的手機,恨恨的罵道,眼中帶着悲傷與憤怒。

那時的祈君比起以往都要來的脆弱,好像一碰就會碎掉,他費盡了力氣去克制住將祈君緊擁入懷的衝動,他並沒有忘記他正在『睡覺』。

他希望祈君能把自己的事告訴他,而不是在他睡了之後,才不斷的向他懺悔。

如果再有下次,他就不打算再放手了……

「大哥……」帶著睡意的嗓音響起,將靜熙震回了現實,「你還好嗎?」

「絳安……你今天起得真早。」他望向聲源,看著站在廚房門口,不知道站了多久的自家小弟。

「嗯……大哥在煮什麼嗎?」絳安努力睜著快要閉上的眼,看起來又快睡著了,「好像有奇怪的味道……」

靜熙臉上一僵,迅速的將手機收進自己的口袋裡,視線移到了正在煎煮的平底鍋上……

「你先去梳洗,早餐一會兒就好。」靜熙臉一沉,語氣有些悶悶不樂。

「好——」絳安傻笑,轉身離開廚房。

在離開廚房的那一刻,絳安臉上的傻笑被一抹無奈的笑所取代。

「我總不好說我是被強烈的陰氣驚醒的吧?」

他大哥的時間已經開始進入倒數了。

絳安停下腳步,以食指捲了捲長至肩頭的髮。

其實已11歲的他,也是一樣的……只是他的時間更長,才有餘裕這般多管閒事。

 

 

祈君收起了手機,面帶愁容,周圍的空氣似乎都隨著他的哀愁而晦暗了幾分。

「怎麼了?不是和你最愛的孩子說話嗎?我以為你會很高興。」弒走向祈君,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調侃明顯處於低落狀態的祈君。

「和孩子說話是很高興沒錯,只是……」祈君好看的面容上帶著沮喪,模樣十足的惹人憐愛,如靜熙所言,天生的小白臉,「我好像又令我的孩子難過了。」

「我想也是。」弒看著祈君,勾起了笑。

「我必須先回家一趟,你就先走吧。」祈君看向弒,「一路向北,我之後會跟上的。」

「嗯……好吧,我就先往北方去了,不過……」弒靠向祈君,牽起祈君的右手,「得做個記號才行。」

弒低下頭,在祈君的右腕內側落下一吻,然後抬起頭,看著祈君腕上的線多了一條原先沒有的金色絲線,唇邊勾起了一抹笑。

「弒也會牽線啊。」祈君看著腕上一綠一金的絲線,順著金線延伸的方向望去,視線再往上,便撞進了兩潭沉沉的墨色,「弒?」

「那我先走了,我在北方等你。」弒親吻祈君的面頰,然後轉往北方走去。

望著弒離去的背影,祈君眨了眨那雙紫晶般的眼,他直覺弒有點奇怪,但他無暇多想,他現在的思緒幾乎要被靜熙佔滿,實在難再顧及其他。

祈君用他纖長的指勾起了腕上的綠色絲線,絲線延伸而去的那端空間產生了扭曲,如被攪亂的湖水,扭曲成了漩渦狀,中心卻出現了與周遭街坊截然不同的森林景色。

「我回來了。」祈君望著森林的景象,勾起了一抹苦笑。

他踏入了那個空間,然後四圍的空間開始倒向旋轉,如同翻起的漣漪,最終回歸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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