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惡夢糾纏了我九年,不管我白日過得如何,夢的內容都不曾改變……改變的,只有畫面逐漸清晰,與驚醒後胸口越發椎心的疼痛……

 

 

『快點!快點啊!修!他們要追上來了!』

 

一個女人牽著他的手,帶著他快速的奔跑著。

 

這個女人是誰?為什麼要牽著他跑?她口中的“他們”又是什麼人?

 

而且……她為什麼叫他“修”?

 

『快啊!修!快啊!』

 

女人有著一頭如銀般的美麗長髮,但在火光的照射下被映成了淺淺的緋紅,原本美麗的銀眸此刻滿是焦急。

 

『就是為了○○○○,我們也絕對不能被他們追上!如果我們出事了,他會崩潰的!』

 

女人又加快了速度,周遭的景物快速略過,但周遭的慘叫哭嚎卻仍舊不絕於耳。

 

○○○○是誰?為什麼……為什麼妳要露出這種表情?

 

悲傷絕望,彷彿整個世界要崩塌毀滅了一般。

 

景象開始扭曲,變為一片漆黑。

 

一個童稚的聲音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

 

然後,一切歸於平靜。

 

 

「!!!!」

 

焰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深吸了幾口氣,努力使自己過快的心跳平靜下來,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就像脫了韁的野馬一般,完全不受控制。

 

他咬了咬牙,右手攢緊胸前的衣服,彷彿這能幫助他平靜那過快的心跳。

 

「剛剛……」他的唇輕輕的吐出了幾個字,然後輕抿了起來。

 

剛剛的夢是怎麼回事?

 

那個夢給他的感覺很真實,真實得就像親身經歷一般,而夢的最後,那個年幼孩子的慘叫,竟讓他產生了共鳴,讓他的心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心就像被刀一刀一刀的剜過一般,痛得讓人難以忍受。

 

他總是不斷的作著同一個夢,一個內容從未改變的惡夢。

 

但他的夢從未如今天這般清晰,以往的夢總是模模糊糊的,像是被什麼給干擾著,不僅景象模糊,話也聽不清楚。

 

儘管如此,以往的夢也讓他感到不安、害怕,還有股沒來由的恐懼與壓迫感。

 

以往模糊的惡夢都這般了,像今天這樣清晰的惡夢,就更不用說了。

 

其實他很害怕睡眠,害怕那個夢,害怕那些他無法理解,充滿了絕望與恐懼的哀號……

 

清脆的敲門聲打斷了他混亂的負面思緒,他楞了楞,將視線移向房門。

 

殿下有甚麼需要嗎?那爾斯的聲音自門後傳來。

 

那爾斯是個很稱職的侍者,只要他一有甚麼小舉動,對方就會將他所需的東西給他,不明白時也會詢問他的需求,今天一整天下來,那爾斯的表現可說是無可挑剔,他只能說月落的侍者訓練得相當的好。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

 

他是不用睡覺嗎?他敢肯定對方絕對是一直站在門後,否則絕不可能知道他醒了。

 

「……可以見陛下嗎?」他頓了一下,不想也無力追究對方到底在那站了多久,只把自己此刻最想要的說出口。

 

他對方才的夢感到相當不適,為了平靜自己的心跳,他花了不少精力,使他有一種力氣被抽乾的無力感。

 

他覺得此刻的自己有些疲弱,連帶的心理上也軟弱了起來,而此刻的他,莫名的想見見那個今天才見過面的月落皇帝。

 

見陛下嗎……門後的聲音顯然有些猶豫。

 

也是,畢竟現在是大半夜,這顯然是不可能達成的想望。

 

而且他只是來自星沉的交換人質,對方不把他關起來,其實已經是相當禮遇他了,大半夜的干擾他人睡眠實在是一件相當無禮的事。

 

思及此,焰忍不住有些失落,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請跟屬下來。

 

「……欸?」焰楞了一下。

 

他是不是聽錯了?

 

陛下同意了,請跟屬下來。

 

「啊!好,請等我一下!」

 

焰立刻下了床,換上平日穿著的衣服。

 

他本來也只是隨口說說罷了,雖然他是真的想見月落的皇帝,卡爾修斯·貝雷那修,但他並不期望對方答應,畢竟這時拜訪,實在十分失禮。

 

焰換好了衣服,掛上了被施了魔法的項鍊,髮色與瞳色由紅改為紫,然後他開了門。

 

「不好意思,讓你久候了。」焰微帶歉意的說道。

 

「不會,這是應該的。」那爾斯恭敬地說道,「殿下若是要更衣,其實可以找屬下或是其他侍女來代勞。」

 

「……不用了,謝謝。」焰幾不可見的抖了一下。

 

 

「找我有事?」卡爾修斯語氣平淡的問,目光依舊盯著手中的公文。

 

「……」

 

其實在跟對方說話時,眼睛不直視對方是很沒禮貌的行為,但大半夜的跑到別人臥室的他也禮貌不到哪去就是了。

 

才剛到月落便接連的向對方做出無禮的舉動,(在看了對方尊容後昏倒、大半夜到對方臥室去……)對方恐怕會覺得他很沒教養吧?

 

「沒事?」卡爾修斯蹙起眉,拿起屬於皇帝的鋼印,蓋在公文上。

 

「……您還沒睡嗎?」焰抿了抿唇,看著卡爾修斯書桌上堆積如山的公文。

 

「怎麼?想刺殺我嗎?」卡爾修斯放下鋼印,望向焰,血紅色的眸平靜無紋。

 

「不是。」焰蹙起了眉。

 

雖然對方敵視他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這種被敵視的感覺實在很不好。

 

「那你沒事大半夜的不睡覺,來找我幹嘛?」卡爾修斯挑了挑眉,一手支著臉側,血紅色的眸盯著他看。

 

『叮呤』

 

「…….」卡爾修斯一頓,彈了一下手指,一張紙憑空出現在手中。

 

魔法傳信?

 

焰楞了一下。

 

不知是沒必要又或是不在意,卡爾修斯沒有任何遮掩的意思,使他也清楚的看見了紙上的字。

 

然後,他一僵。

 


陛下夜安:

 

近來天氣轉涼,請務必注意保暖,多添衣物,以免貴體受寒,也請 陛下提早歇息,徹夜批改公文會留下難以彌補的後遺症,請您多加注意。

 

那爾斯與臣說,星沉的王子在深夜拜訪您,若有危險,請您不要在意臉面問題,立刻大聲呼救,不管對方是要刺殺或是要夜襲,臣都會盡最快的速度,第一時間營救 陛下。

 

貴體安康

 

                                                                                            臣 亞克敬上
 

 

刺殺就算了,畢竟他不是月落的子民,但夜襲是怎麼一回事!!!

 

焰僵硬的看向卡爾修斯,後者仍看著信,但臉明顯的黑了一半,額上貌似還有青筋暴跳著……

 

下一秒,信燃燒了起來,罪魁禍首看著信燃燒成灰,然後望向他。

 

「所以,你找我有事?」

 

「……我……」焰有些扭捏的抿了抿唇。

 

他難道要告訴對方,自己做了惡夢,感到很不安,突然很想見他,所以就來找他了嗎?這很可笑吧?自己明明都已經16歲了。

 

他做任何事從來不過多倚靠他人,盡己所能的自食其力,然而他卻第一次產生了這種完全依賴的情感,而且還是對一個認識不久的敵國皇帝……

 

「該不會是作了惡夢,所以不敢睡了吧?」卡爾修斯挑了挑眉,說了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能的答案。

 

然而這偏偏就是正確答案。

 

「唔!」焰震了一下。

 

「……我開玩笑的。」卡爾修斯面孔扭曲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正常了。

 

「……」

 

「難不成你覺得看到我,會感到比較安心嗎?」卡爾修斯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焰頓了一下,有些猶豫,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真的很奇怪呢,星沉王之子。」卡爾修微微偏頭,凝視著他的血色眼眸翻騰著他無法讀懂的深沉情緒。

 

「為什麼這麼說?」焰蹙了蹙眉,畢竟被人莫名其妙的說奇怪,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作惡夢找自己的父母就算了,找自己的敵人……實在是一項讓人費解的行為,我可以解釋為你是想解除我對你的戒心,以便逃回星沉或是進行刺殺嗎?」卡爾修斯移開視線,垂下眼,勾起了一抹笑。

 

但那個笑容讓人絲毫感受不到他的笑意。

 

話題完全陷入鬼打牆了。

 

「我並沒有這個意思,為什麼你要這麼想?」焰深吸了一口氣,抑住自己此刻翻湧的情緒,此時的他實在無法繼續保持以往的微笑。

 

「因為你是星沉王的孩子。」卡爾修斯收起了笑容,冰冷的道。

 

儘管是前任的王背的約,但他眼前的人是那個人的血脈……那個在10年前對他的國家發動戰爭的人。

 

『因為他說,他不信任一個毀約者的兒子。』

 

約瑟說過的話在他腦中響起。

 

焰雙唇微啟,像是想說些甚麼,但最後卻闔上了唇。

 

卡爾修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將視線移回那堆積如山的公文上。

 

「……我知道前任的星沉王違背了和你的約定,但那是他做的事,與我無關,我對你並沒有敵意,也沒有想要刺殺你的意思。」焰露出了認真的表情,經魔法偽裝的紫眸滿是真誠。

 

「……」卡爾修斯楞了一下,看向焰的眼神晦澀難辨。

 

「前任的王做了甚麼,和我、和現任的星沉王一點關係也沒有,請不要因為他做了甚麼對不起你的事,就認為我會和他一樣。」焰蹙起了眉。

 

「……我知道。」

 

「……啊?」

 

「我對你的敵視並不是源於你的立場,而是因為你是那個人的血脈。」卡爾修斯語氣平淡,垂下眼,「雖然你是敵國王子,如今以人質的身份來到月落,掀不起波浪的你,我根本無須介懷,即使流有那個人的血,你們也是完全不同的個體,這不該成為我敵視你的理由……但我就是辦不到。」

 

「我知道這和你、和現在的星沉王一點關係也沒有,知道我這只是在遷怒而已,但我還是……無法不在看到你們時,不思及你們之間的關係,不去想起那個人的嘴臉。」卡爾修斯冷著臉,血色的眼眸中有著顯而易見的憎恨。

 

「……對不起。」看著對方略嫌蒼白的臉色,焰低下頭,輕聲的說道。

 

「為什麼道歉?」卡爾修斯望向低垂著頭,彷彿因為犯錯,正在懺悔著的少年,血色的眼眸不自覺的軟了下來。

 

「因為我讓你想起不愉快的事。」焰抬起頭,紫眸對上紅眸,沒有看見預期中的譴責,令他有些疑惑。

 

「……你真的很奇怪。」

 

卡爾修斯勾起笑,不同的是,這次的笑容沒有一絲的虛假,讓人由衷的感到高興。

 

 

「我到底是怎麼搞的?為什麼我會說這樣話……這一點都不像事我會說的話啊……」

 

焰跟在那爾斯後頭,臉上表情顯得苦惱。

 

他到底是怎麼搞的?明明他明白對方敵視自己是一件極其正常的事,但他卻為此異常的煩悶,心裡很不舒服,莫名的委屈,忍不住就說出了那段近似揭人瘡疤的話。

 

他為什麼會這樣呢?打從來到月落,見到卡爾修斯開始,感覺一切就失去了控制,他也變得不像他自己。

 

對這裡、對那個人感到莫名的熟悉、莫名的依戀。

 

為什麼會這樣他也無法解釋,他甚至不會去懷戀星沉,那個他九年來一直居住、也喜愛著的國家。

 

他對這些感到莫名的不安。

 

「殿下。」走在前頭的那爾斯停了下來,轉過身,望向他。

 

「您和陛下聊得還愉快嗎?」那爾斯露出了溫和的笑容,明明只大他幾歲,此刻卻像是一位歷練的長者。

 

他忍不住想起了那封被卡爾修斯燒成灰的信。

 

「還算愉快吧。」焰露出了略嫌尷尬的笑容。

 

他突然想起了卡爾修斯的那個笑容,以及他將離開時,對方對他說的那句話。

 

『如果又作惡夢了,或是沒事做,你可以找我,我也好打發時間。』

 

這樣,他們的關係算是變好了吧?

 

對方的這句話讓他感到溫暖、心安,原本的不安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有了這句話,即便是再作惡夢,他也不會在感到徬徨害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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