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窗外的雨勢,祈君俊秀的面容浮起了一絲擔憂。

「怎麼了嗎?祈君。」將收起來的衣服整理好,靜熙看向打從下雨開始,便一直心神不寧的祈君。

「今天是小安回家的日子,雨下得這麼大,小安若是淋濕了身子,不小心感冒了就不好了。」祈君蹙起眉,他聽說從不感冒的人,生起病來會特別嚴重,他的幼子這些年來從未病過,也不知道若真染了病會是怎樣的情況,一思及此處,他便不免憂心。

「我估計絳安今天是回不來了。」靜熙搖了搖頭,有些無奈,「誰都沒法預料到,這種時候竟然會有颱風突然登陸。」

這雨來頭可不小,雖說對他們這邊的影響不大,但對絳安他們去野營的那座山而言,卻是首當其衝——這雨是今年夏季的第一個颱風所挾帶的水氣,形成的豪大雨。

夏季出現颱風實屬正常,然而這個颱風卻來得莫名,形成與登陸只花了幾個鐘頭的時間,一點也不符合常理,讓他在懷疑事情不單純的同時,亦不免心中焦慮。

他的幼子此時不在他的身邊,這讓他感到無比的不踏實。

他知道他的小兒子自他離家後的這幾個月,有意的錯開和他見面的所有機會,以免讓他為難,這讓他在見不到他家小兒子而感到失望之餘,亦感到心安。

只因他明白,若是見了面,他定會忍不住帶走他的小兒子,他拿他的小兒子沒轍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不能在下定了決心之後,還未達成目的,便因著一己之私而功虧一簣。

但他從未像現在這般,希望能將他的孩子緊擁入懷,親吻孩子柔嫩的小臉,把他掩得緊緊實實的,使他不受一點風雨……

「我想去找小安。」祈君垂下眼,紫眸中滿是掙扎。

「不准,颱風天你給我乖乖待在家裡,亂跑斷腿。」靜熙冷聲否決,只是紅褐色的眸中亦有著擔憂,顯然心緒並不如語氣那般平靜,「而且你若是要跑去找絳安,小妹也會吵著要跟去,小妹還在發燒,你是打算讓她病情惡化,讓我在這種天氣帶她下山掛急診嗎?」

「對不起,是我思慮不周了……我只是擔心小安。」祈君愁眉深鎖,「這個颱風很不正常。」

「天氣不正常早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有人的地方就有破壞。」靜熙沒好氣的說道,「被破壞的事物為了恢復平衡而形成了異常,這樣的異常近來越發頻繁發生,都快見怪不怪了。」

「是呢……」祈君垂下眼,任誰都能看出他的憂心忡忡,「要是他們露營的地方走山了怎麼辦……」

「別想那麼多,況且絳安他這次的活動有老師陪著,想來是不會有問題的。」看祈君神色懨懨,同樣擔心絳安的靜熙軟下了語氣。

「可是小安昨天沒打電話回來。」祈君悶悶的說道,「今天也還沒打回來。」

「或許山上沒信號。」靜熙沉吟了半晌,「也或許是因為颱風天的緣故,收訊不良。」

「電話不通可以用術法聯繫啊!」祈君皺眉,對這猜想不甚滿意。

「絳安本就健忘,在外面玩得太開心,忘了聯絡實屬正常。」靜熙輕嘆,那位也不是什麼讓人省心的主,愛亂跑又愛惹禍,同樣讓他想打斷那雙讓人不得安生的腿,不愧是祈君親生的,而且還更加的青出於藍,「再者,絳安素來喜歡作弄人,或許是故意想讓你擔心也未可知。」

「這的確很有可能,小安他著實調皮得緊。」祈君勾起了一抹略顯無奈的,確溺愛至極的笑容,紫晶般的眸承載著對談論之人滿滿的柔情。

「可他承諾過給我電話,如若違約,便須無條件聽我一件事。」祈君一頓,溫柔的神色又被憂愁取代,「小安雖然喜歡搞怪,但他從不會給人不利於己的機會。」

他在知道絳安要去露營的時候,便打了電話給絳安,當時的絳安說他們已經在遊覽車上,再過不了多久就到營區了。

他纏著絳安說了好一會,對方才說要到營區了,必須掛電話,也說會再打電話回家,每天打,沒打的話,回家隨他處置。

然而自那通電話之後,絳安卻是一通電話都沒打回來,可惡至極。

「這算什麼不利?」靜熙失笑,「還不是因為你總無法拒絕絳安的請求,才會讓他這麼有恃無恐。」

話是這麼說,不過絳安如今那無法無天的性子,有一大半也是被靜熙給慣出來的。

「嗯,那我去看看小思現在怎麼樣了。」祈君唇角微勾,雖沒有完全接受,卻也收起了愁容,「那孩子和小安感情好,肯定也想小安想得緊,而且這兩天又躺在床上休息,沒什麼事可以分散注意。」

就像他在外的那些日子,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會忍不住思念起他的孩子。

「小妹總說將來要嫁給絳安。」靜熙忍不住皺眉,「絳安雖然很好,但我覺得他是輕度的生活殘障,需要人來照顧,小妹常常生病,也是需要別人照顧,他們在一起,並不合適。」

「反正他們還有靜熙你啊~」祈君笑得溫柔,完全不擔心,「還是靜熙你有了妻子就不要弟妹了?」

「那是不可能的。」靜熙馬上否決,妻子不可能比弟妹重要。

「可惜當初沒有把小安生成女的,不然靜熙你就可以一次有兩個小老婆了——反正也沒有血緣關係,肥水不流外人田,能內部吸收最好。」祈君偷笑,被靜熙踹了一腳。

「不要亂講!而且法律規定是一夫一妻,不能一次娶兩個!」靜熙沒好氣的瞪了祈君一眼,重婚是犯法的。

「好可惜。」祈君歎息,靜熙只覺莫名其妙,不懂他在可惜什麼。

「你不是要去看小妹嗎?還不快去!」靜熙挑了挑眉,不想和祈君繼續這種話題,談論這種話題只會讓他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屈辱。

「嗯,那我去看小思了。」祈君眨了眨眼,轉身離開了客廳。

「真是……老是這麼的莫名其妙。」靜熙看著祈君離去的背影,直到對方的身影完全從自己的視線中消失。

他過去沒看過幾次祈君憂愁的神態,現在倒是一次看了個夠,這讓他在放心祈君沒有刻意壓抑之餘,又不禁對使祈君無法抑制憂心的小弟,產生了一絲嫉妒。

然而這絲嫉妒很快的便被擔心所吞噬,儘管他表面上再怎麼淡然,心緒也不免受祈君影響,變得惶然不安。

他看向窗外,雨仍舊下著,也不知道何時才會停止。
 

 

祈君輕輕的打開自家小女兒房間的門,走進房裡,房裡很暗,頂上的大燈沒開,窗戶也因為外頭下著雨而緊緊掩上,只有床邊的小夜燈照亮這整個空間。

「……父親?」躺在床上的思寧微微睜開雙眼,辨認出來人的身份後,用因為生病,而變得沙啞的聲音喚道,「二哥呢?還沒有回來嗎?小思好想他……」

「就快回來了。」祈君勉強扯出了一抹笑,試著安撫他的小女兒,也試著說服自己別再不安了,「睡得好嗎?要不要換冰枕?」

他伸手摸了摸思寧的額,比起一開始,溫度有明顯下降的趨勢,顯然這兩天的休養有起到效果。

他順手施了個安神的法術,幫助睡眠。

「不用,還涼涼的。」思寧搖了搖頭,瞇起眼,感覺又有些睏了,「不知道為什麼……有些不安……小思好想見二哥……二哥會幫小思趕跑不安……二哥最厲害……小思最喜歡……二哥……」

話音漸沒,思寧已經沉沉睡去。

看著思寧安詳的睡容,祈君低頭親吻她光潔的額頭,並掖了掖蓋在思寧身上的毯子,這才走出思寧的房間。

「我先回房休息了。」告知靜熙一聲後,祈君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以略顯疲憊的姿態躺在床上。

「好想看看小安現在在做些什麼……」祈君垂著眉,噘起嘴,沮喪的蹂躪著可憐的枕頭,「以前都是想看就看,現在好不方便……」

他過去只要坐在忘川邊上,就可以看見身在人界的那人,透過水或是鏡子、任何可以成像的物件作為媒介,那人也可與他對話,哪像如今轉世為人,若不是雙方同時攜有可聯繫的法器,分開了便是連面都見不著。

只是他並不後悔轉世為人,也唯有如此,才能讓他更多的擁抱他、親吻他,待在他的身邊,不再只能透過水面看著他,既無法感受他的體溫,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一次又一次的面臨死亡。

雖然人死之後會到達下界,他可以不再需要透過任何媒介,直接的碰觸到那個人,但那個人每一次的死亡都令他心碎,更何況——這次的死亡將是徹底的消亡。

身為臨界者,本就有著數不盡的劫難,臨界者是三界的異物,是天道欲除的禍患,那人註定生在雲家,也註定成為雲家的最後一個血脈,隨著那人最後的一次死亡,雲家的血脈也將徹底的從人界被剪除。

而那人要面臨的最後一次劫難,足以使那人魂飛魄散,永遠的消散於天地之間。

「不知道現在聯不聯得上……」祈君從袖中抽出了一張符,他不是沒試過用電話聯絡,只是山上訊號本就不佳,這兩天又都下雨,打過去都說不在服務區內。

「不知道小安那又沒有可以成像的物件存在……」他手中的通訊符,只具備傳遞聲音的功能,若是想看見另一邊的景象,那就必須要有鏡子或是水那樣,可以映出影像的物品作為媒介。

祈君坐到一旁的梳妝鏡前,隨手驅動了通訊符,鏡中的影像也隨之扭曲,他的映像被一個長相與他相似的11歲男孩所取代。

『……父親?』鏡中的男孩與他對上視線,平時臉上多變的表情,此刻只餘呆然。

「小安,你這是要洗澡嗎?」祈君眨了眨他那雙與男孩相似的紫晶色雙眼,問著另一頭的人。

他會這麼問也不是沒有理由的,因為他所看見的畫面是他家的小兒子脫得一絲不掛,身後的背景是瓷磚牆和鐵架,架上還放著他家小兒子常穿的那套寶藍色漢服。

『是啊,父親投影在浴缸裡了。』絳安也眨了眨眼,收起了一開始的錯愕,露出了無辜的表情,『父親怎麼會在這種時候用通訊符呢?絳安可沒有做什麼壞事喲!』

「因為我很擔心小安你啊!誰讓你也不打個電話,不是說好了要打來的嗎?」祈君哀怨的說道,彷彿被拋棄的怨夫,「而且不是說今天回家嗎?」

『哎,我又不是故意的,雨下成這樣,電話打不通,老師們也都很焦急呢!』絳安索性在浴缸邊坐了下來,雙手環抱著浴缸的一小塊邊緣,與畫面更加的貼近,『今天是回不了家了,得看明天是否放晴了。』

「是嗎……」看著鏡中的孩子,祈君有些失望,卻也無可奈何。

『倒是父親你,在家的這幾天過得怎麼樣?是不是又惹大哥生氣了?』絳安搧了搧眼睫,唇角微揚,明明只是個11歲的孩子,卻愣是笑出了萬般嫵媚,又一絲違和感也無。

祈君忍不住感嘆,他的小兒子真是越來越秀色可餐了,尤其那白皙的皮膚,看起來就像初生嬰兒那樣柔嫩,好似能掐出水一般,讓人看了就想好好的揉捏一番。

明明時常像個野孩子一樣到處亂跑、四處惹事,也不知道這樣的皮膚是怎麼養出來的。

「嗯,包子看起來真是越來越可口了。」看見絳安的表情有幾秒鐘的空白,祈君這才發現自己無意識的把心裡所想的說了出來。

『雖然知道你沒有不良的動機,但你的這些用詞實在有些像變態吶。』絳安噘起嘴,偏了偏頭,然後展顏一笑,『唔,只是你這世是我的生父,長得像我,在旁人看來,我們這樣應該更像是單純的調笑。』

祈君微笑,對他小兒子的話不予置評,只是溫柔而包容的看著他的孩子。

『不過,從來沒有人這樣直接的在我要沐浴時,對我說這種話,感覺真新鮮。』絳安笑瞇了眼,紫晶般的眸中彷彿有著流光,看起來十分漂亮,讓祈君很想把人抱進懷裡,親親那雙明媚的眉眼,可惜兩人相隔遙遠,抱不到也親不到。

「我記得我以前說過。」祈君看著鏡中的男孩,雖然臉上仍帶著惋惜,但還是有認真聽自家小兒子在說什麼,沒有完全被美色所蒙蔽。

『你有說過嗎?我怎麼沒有印象在沐浴的時候聽你說過這種話?』絳安收起了笑,雙眼微瞠,驚訝之情溢於言表,『我只聽你說過“包子好可愛”和“小安你好可愛”而已啊!』

「啊……」祈君眨了眨眼,頓了幾秒,「那麼,當我沒說。」

他以前時常透過水池觀看這個人。

分隔兩界的他們雖能交流,但交流也只是偶爾而已,人界和下界畢竟是不同的兩個世界。

他能夠透過媒介輕易看見那個人,那個人卻只有在他也想和他說話的狀況下,才能看見他、聽見他,所以更多的時候,其實只是他在默默的看著。

即便他看見了對方在沐浴,也不會斷開影像,當然也不會建立起聯繫,對方自然也不會知道他說了些什麼。

『你的記性真差。』絳安輕笑,對著他伸出手,彷彿要碰觸他的臉龐,一如過往的每一次聯繫,使得他不由得恍然,以為身在過往的時空之中,『不過我說過我很喜歡你,所以你的這點在我眼中看來,是十分的可愛。』

其實他的記性一點都不差,他記得那人的一顰一笑,記得那人每一世對他說了哪些話,然而看著那人的笑顏,他沒有反駁,只是默默的接受了。

「我也喜歡你,你的一切我都喜歡。」祈君微微瞇起眼,笑容溫柔似水,彷彿有著無限的寵溺。

『哎,所以你最喜歡的是我的臉嗎?不然怎麼轉世作了我的生父?』絳安揶揄的笑道,眉眼微彎,看著他的模樣十足的像是一隻饜足的小貓,『雖然常聽你說我好看,可我以前從未想過你喜歡我的臉,是那種想要擁有同一張臉的喜歡……明明你原本的樣子比我好看多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為了這個,就別嘲笑我了。」祈君苦笑,看著絳安的眼中滿是寵溺,「小安你為什麼老愛這樣潑我冷水呢?」

『我沒有潑你冷水的意思。』絳安垂下眼,斂起了笑,紫色的眸中流淌著似是悲憫的情感,『我說的是事實,人定勝天什麼的,不過是妄語,你自以為你贏過了天道,可那也不過是天道予你的錯覺罷了。』

他的孩子有著明媚動人的笑顏,而他的孩子也鮮少做出笑以外的表情,因為他的孩子只要收起了笑,看起來就好似擁有著無盡的悲傷,讓人無比心碎。

『你應該也深刻的體會到了吧?即使你佔了我的位子,先我一步來到人界,試圖將我留在下界,卻還是無法改變天道定下的命運,我終究還是來了。』

 

×

 

望著因結束通話而回歸正常,只是模糊的映出自己面容的水面,男孩將手探進水中,拔掉了浴缸的塞子,讓裡頭的水流光。

他本就沒有泡澡的打算,他放了那一缸的水,是打算用來作為晚一點和他父親聯繫的媒介,卻不曾想過他的父親會先一步聯繫上他,還恰好挑在他正要洗澡,衣服都脫了的時候。

即使他素來沒臉沒皮慣了,也不由得一愣,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他沖了澡,換上一件深藍色的睡袍,頂著濕淋淋的髮走出浴室。

「還以為你洗到掉進了異界,結果卻是在給人灌迷湯啊。」一個不請自來的白髮青年坐在他的床邊,燦金色的眸子直勾勾的看著他。

絳安眨了眨眼,像是對白髮青年的出現感到意外。

「哎呀,你怎麼會在這呢?爺爺。」他偏著頭,恰到好處的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你好好的上界不待,老愛往我這來,不會是喜歡我吧?你這般喜歡我,我真是好生惶恐。」

「……」思佩斯臉一抽,連找都不用的就從絳安的包裡抽出了一條毛巾,二話不說的甩在了那張故作無辜的嘴臉上,「給我閉嘴!」

早在幾番相處後祂便知道,眼前這擺著一副人畜無害笑容的人,一點也不如表面看起來的那般純良,他那些令祂想撕了那張嘴的渾話也並非無意吐露,因為那根本就是故意要說來氣祂的。

「雲絳安,你再不認真回我的話,我就隨便開一個空間把你丟進去。」思佩斯起身走向男孩,後者拿下了臉上的毛巾,無辜的對著他眨眼,他一把搶過毛巾,按在男孩仍在滴水的髮上。

「我們之前不也經常這樣玩嗎?你這威脅於我而言,可是一點影響力也沒有呢,思佩斯。」絳安搧了搧眼睫,笑得十足妖孽,「不過對於你方才所說的灌迷湯……那還真是個天大的冤枉啊!我不過是向父親報個平安而已,可沒做過什麼別的。」

「嘖!我怎麼會有個你這樣的兒子。」思佩斯按著絳安的頭,隔著毛巾搓揉那頭細軟的青絲,把附著的水吸乾,「根本就是個禍害。」

「現在是孫子才對呦,爺~爺!」絳安被思佩斯替他擦頭髮的舉動弄得咯咯直笑,清靈的笑聲配上甜美的笑顏,連周遭的空氣彷彿都隨之明亮了幾分,「我又沒做過什麼會荼毒天下蒼生的事,怎就成了禍害了?」

「下界都被你搞得一團亂了,你還好意思說自己不是禍害?」睨了男孩一眼,白髮青年搖頭,表示自己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你是為了什麼把下界都給捲了進來?你是想毀滅世界嗎?」

祂眼前的這人有著極其危險的命格,與他扯上關係的事物會失去原有的安定,變得脫序、失控,最終走向毀滅。

人界如今陰陽失衡,下界無主,上界的那位又……所有的一切都亂了套,天道不會允許任何脫序的存在,所以在天道法則的運行下,三界恐怕都將經歷一場浩劫,最可能的結果是三界俱毀,一切重新歸零。

祂不相信眼前這人的情況全是由巧合所構成的,天底下哪來的那麼多巧合?若全是巧合,那簡直比下界的那位陛下不踩斷下屬的骨頭,還要更像天方夜譚。

「為了什麼……」絳安垂下眼,紫眸中帶了些迷惘,「其實也沒什麼,只是為了親眼看見那火焰一樣的紅色吧。」

那個使他對紅色異常偏執,讓他等了近乎千年,難以分辨是美夢,抑或是夢魘的火焰般的人。

他清楚的記得那個人的音容笑貌,雖是在夢中,每次看著那個人,他的心中便會升起懷戀與悲傷,彷彿靈魂也為之震動。

保留著記憶,是因為不想忘了那個人,一再的進入輪回,就只是想真實的看那個人一眼,所以自然而然的,管控著人的記憶與輪回的下界便遭了牽連——追本溯源,他的選擇、他的執念便是下界失序的開端。

「什麼鬼東西……」思佩斯皺起眉,倒也不多追究,祂早已習慣了男孩的莫名其妙,「喜歡火焰那樣的紅色,放把火把城燒了不就能看到了?」

絳安仰起頭,看著就他的角度來看是倒著的思佩斯,紫眸中帶著明顯的譴責。

「你那是什麼眼神?」擦頭髮的動作被打斷,思佩斯挑了挑眉。

這樣的眼神要是出現在其他凡人臉上,祂肯定會挖出那人的雙眼,但這雙紫瞳著實太過美麗,讓祂即使覺得對方無禮,仍無法不包容。

「思佩斯,放火燒壞人就算了,屠城會害我被父親說教的。」絳安搖了搖頭,「而且還會被大哥禁足的。」

「……就這樣?」思佩斯有些傻眼。

懲罰也太輕了吧?只是說教和禁足?

「還有,父親會很難過,父親一難過就喜歡抱著人哭,如果不好生安慰一番,他就能一直抱著不撒手,嗯,父親真是麻煩。」絳安雖嘴上嫌棄著,唇邊卻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紫眸中含著笑意,「我的父親是個麻煩但可愛的人。」

之所以難過,也只是因為他會為此背上殺孽,將來必定要為之付出代價,就某方面而言,相當的無情。

「他們也真夠溺愛你的。」或許已經不能算是溺愛了,那根本就是寵上天了。

「我的大哥和父親不同,他從來沒對我說過不要傷害他人,於他而言,我就是殺人放火都無所謂,只要我保護好自己就行了。」絳安眼睛微瞇,笑得像一隻偷了腥的貓兒,「他會罰我,只是因為我讓他擔心。」

思佩斯看著他發自真心的愉悅笑靨,不自覺的柔和了眉眼。

「我倒是覺得無所謂,反正人界的人這麼多,燒一些感覺影響不大。」思佩斯搖頭,把絳安的頭壓回去,繼續幫他擦髮。

只要不要燒到祂的其他同伴所眷顧的人類,對祂來說就沒有什麼影響。

「屠城不納入考量。」絳安搖頭,「無辜的人民就不提了,其實就連人渣,父親都要我別殺。」

「你每次都跑給他們追就是因為這個?明明砍掉或轟掉就行了,卻這般折騰。」思佩斯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你再繼續保持這樣的做法,會早死的。」

「我哪次死得不早?真的跑不掉,我也會讓夜憐清理,不會麻煩到你的。」絳安側過頭,笑咪咪的說道,「夜憐可是比思佩斯可靠多了,當初爺爺還感嘆夜憐怎麼就不是人類,要是人類,他就有孫媳婦了。」

「你這張嘴真是吐不出好話。」思佩斯把毛巾丟到那張礙眼的笑臉上,「如果你真被人給打死了,肯定十有八九是因為你的這張嘴。」

絳安往往只要動動嘴皮子,就能讓人殺意暴增,尤其讓那些社會敗類恨得牙癢,巴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就是一些稍作溝通就可以解決的問題,也能演變得像是彼此有著血海深仇一樣,至死方休。

「我說的是事實嘛!」絳安拿下毛巾,然後似是想到了什麼,唇邊愉悅的笑容漸淺,「倒是我每次的死法都不盡相同,就這點來看,天道也算待我不薄,在我身上花了很多心思。」

絳安頭微偏,一派認真的胡言亂語著,語氣平淡的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真搞不懂你的腦袋都是由什麼構成的。」思佩斯面無表情,他已經不予置評了。

「自然是由細胞構成的。」絳安故做深沉的沉吟了一會兒,如此說道。

「對了,為什麼這房間裡只有你一個人?」思佩斯捏了捏那彈性十足的面頰,不想接續絳安的胡話,於是轉了個話題,「我看其他的孩子都是四人一房。」

「嗯~大概是因為我長得太可愛了,民宿的老闆想把我煮了當夜宵吃,我要是和其他的孩子一起睡,他就會很難下手,所以才讓我一個人睡。」絳安回答得十分隨意,末了,還附上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因為下大雨的關係,他們到了營區附近的民宿住宿——沒辦法,雨太大了,帳篷大多被雨給打塌,營區的小木屋又住不下所有人,也只能如此。

「你認真回答不行嗎?」思佩斯瞪著眼前擺明是在唬爛的男孩,忍不住輕拍男孩的頭。

「你真想知道?」絳安歪了歪頭,看起來十分俏皮可愛。

「有什麼好隱瞞的?」思佩斯挑眉。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覺得說出來會被思佩斯笑。」

「喔?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更想知道了。」

「嗯……該怎麼說呢?」絳安沉默了一會兒,組織著語言,然後露出了一個愉快的笑,「這座山把我們困住了,祂和民宿的主人說,如果不把我給祂,祂就不護佑山上的人,讓這場大雨帶來的土石流把我們通通埋了。」

「祂指定你做祂的祭品?」思佩斯挑了挑眉,嘖了一聲,「眼光真差,要是吃了你這禍害,祂肯定會鬧肚子。」

「雖然是選我做為祭品,但祂的目的並不是要吃我。」絳安走向房間角落的衣櫃,打開衣櫃的門,拿出了一套大紅色的衣服。

他展開那套衣服,那套衣服的樣式讓思佩斯一愣,眉頭蹙了起來。

「祂說祂要娶我。」絳安看著思佩斯的表情,似是覺得有趣,臉上綻開了甜美的笑容。

絳安拿在手上的,是一套有著繁複的金紋刺繡,符合男孩尺寸的大紅嫁衣。

 

×

 

坐在梳妝鏡前,祈君有些苦惱,他直覺自家小兒子有什麼事情瞞著他,可他只要看著那張甜美的笑顏,便無法開口追問。

明明這世的他有著與其相似的面容,但他為什麼還是對那個人一點抵抗力也沒有呢……

祈君蹙著眉,用著憂愁的姿態,感嘆著自家的小兒子真的好可愛。

一陣清脆的敲門聲打斷了祈君甜蜜的苦惱,將人拉回現實。

「祈君,你睡了嗎?」一個好聽的聲音響起。

「還沒,有問題嗎?靜熙。」祈君眨了眨眼,自然不會聽不出這是自家大兒子的聲音。

「沒有,只是想確認你有沒有偷跑。」頓了一下,門外的人語氣平淡的說道。

「我才沒有!」祈君一抖,飛快的反駁,他絕不承認自己曾經動過這個念頭。

「我可以進去嗎?」又沉默了半晌,靜熙問道。

「可以是可以……有事?」祈君怔怔,看著開門走進的靜熙,有些疑惑。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靜熙瞪了祈君一眼,「你平常總是不在,難得你在家,我想多和你相處一下不行嗎?」

祈君怔怔的看著靜熙,發現靜熙雖然冷著臉,但耳根紅紅的。

這是惱羞成怒吧?不管是大兒子還是小兒子,他的兒子怎麼都那麼可愛?

「靜熙——你好可愛!」

「你幹嘛撲過來?!雲祈君!」

看著自家大兒子羞憤難當,卻還是接住了自己的模樣,祈君忍不住心花怒放。

他仍舊擔心自家的小兒子,他知道在人界,能威脅他小兒子的事物不多,以他小兒子的能力,他根本毋須擔心,但他就是莫名的不安。

他明白這樣胡亂操心是無益的,尤其這份擔心還來的毫無道理,為了不影響靜熙和思寧,他最終還是沒有去找絳安,將那份擔憂深埋心底。

至於他的小兒子會在將來與他失去聯繫,彷彿不存在於人界一般,徹底的失去一切的音信,則是他從未想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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