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前往絳安他們去露營的營區,靜熙向他的小夥伴借了車。
祈君因為不會開車,自然的坐上了副駕駛座,而他的大兒子靜熙坐上了駕駛座。
「……等等,靜熙,你不是今年才滿16歲嗎?」祈君看著熟練的發動起車子引擎的靜熙,猛地的捉住了靜熙的手,阻止了靜熙的下一步動作,一向帶著笑容的表情難得的化作了驚恐,「你會開車嗎?你還沒滿18歲,是不可能去考駕照的!你這是無照駕駛啊!靜熙!」
「放心吧,你不在的時候我開過很多次了,畢竟某個小混帳的興趣和你一樣,是在外面野,還要我親自去找人。」靜熙面無表情的拉開了祈君的手,「我開車的技術雖然不算好,但我開得不快,不至於出車禍,你要是怕的話,可以睡一覺,到了我再叫你。」
雖然靜熙面無表情,但祈君知道靜熙很不高興,故而他閉上了嘴,收起了被拉開的手。
「……」祈君糾結了幾秒,最後擔心自家小兒子的情感勝過了知法犯法的罪惡感,他默默的在車上貼了幾張護符,用以減去衝擊的力道,確保撞不死人。
不過在出發十幾分鐘之後,祈君才發現自己多慮了,靜熙開車的技術十分純熟,一路上非常的平穩,沒什麼顛簸,也似乎是顧慮到他,速度並不是很快。
祈君不敢說話打擾靜熙,便轉頭看著車窗外沿路的風景。
看著不斷掠過視野的房屋,祈君逐漸的放鬆了心神,一放鬆心神,睡意便向他襲來,不一會兒他便在車上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個夢。
那是一座鬱鬱蔥蔥的森林,顏色深淺不一的樹葉在陽光下看起來充滿了生命力,連粗壯的樹幹都被翠綠的藤蔓纏了一圈又一圈,放眼望去淨是生意盎然的祥和,如同一片綠色的汪洋,美麗得不真實。
一個身著大紅嫁衣的孩子坐在中央大樹的分支上,笑吟吟的看著他。
那個孩子便是他此行要找的人,他的小兒子。
他的小兒子還未發育,本就生著一副雌雄莫辨的容貌,穿上那一身女子的嫁衣,略施薄粉,便如同一名待嫁的少女,楚楚動人。
祈君過去一直想讓他的小兒子穿上這樣的一身大紅嫁衣,雖然可惜年齡不對,但那身灼人眼目的紅穿在絳安的身上,卻是超出他想像的合適,讓他一時之間竟是看呆了,回不過神來。
『父親,我們來玩個遊戲吧?遊戲時限不定,到父親決定放棄為止。』絳安歪了歪頭,雙腳一來一回的前後盪著,『如果父親你能找到我,便是我輸了,今後我便一切聽你的,絕不耍賴。』
祈君一愣,眉頭微蹙,到此時才發覺這並不是一場單純的夢。
『若是父親輸了。』絳安星眸流轉,朱唇含笑,身處於這如畫的場景之中,彷彿是遺世獨立的畫中仙,好看得不真實,『你便留在雲家,不再四處流浪,可好?』
祈君還來不及答應,夢境便搖晃了起來。
『遊戲開始。』
隨著那滿含笑意的“遊戲開始”,他的夢結束了。
「祈君。」他還未睜眼,便感覺到靜熙搖動他的肩膀,「我們到目的地了,下車吧。」
×
「你打算在這裡待多久?」白髮青年挑眉,看著坐在河邊看魚的男孩。
男孩仍穿著一身大紅嫁衣,只是頭上多了一頂白花編製的花冠。
編製的手法有些笨拙,但每一朵花都十分的漂亮,沒有任何的瑕疵,不難感覺出製作者的用心。
依他對男孩的認知,製作者明顯不可能是男孩。
「你來了啊,思佩斯。」男孩將視線移向白髮青年,笑容帶了點揶揄,「有點慢吶,又迷路了嗎?」
「你那張嘴還是那麼的令人生厭。」思佩斯嘖了一聲,「這裡是那個小山神構築的世界,找起來很麻煩。」
「倒是你,既然是清醒的,身上也沒被下什麼咒術,為何還不出去?」思佩斯環著手臂,擺出質問的姿態,「你該不會是愛上了那個小山神,打算真做他的新娘吧?」
「哎,你吃醋了嗎?思佩斯。」男孩輕笑,紫晶般的雙眼如最昂貴的寶石,閃著動人的光輝,「雖然我很喜歡祂,但我也很喜歡你哦~你是我一起胡鬧的小夥伴嘛!」
「雲·絳·安!說人話!」思佩斯咬牙切齒的瞪著自己眼前這個笑得可愛的男孩,覺得他們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
祂會有這個疑問並不無道理,畢竟祂來到這裡幾日,看見的淨是些男孩與山神和樂相處的景象。
山神會牽著男孩在森林中四處行走,分享祂所構建的世界,或是把漂亮的花草送給男孩。
男孩收下後便會拉著山神的手,唱曲給祂聽,偶爾也會跳些迎神的舞蹈給祂看
祂時常看見那位山神倚著男孩的膝頭,專注的看著男孩唱曲的臉龐,以及男孩依偎在山神懷中安睡的畫面。
祂看得出那個山神對男孩的戀慕,但他卻看不出男孩是否也對其懷有同樣的情感。
「這座山的山神很可愛,我很喜歡祂,但這種喜歡和我喜歡花草樹木、飛禽走獸是一樣的。」男孩伸出手,撥動身前的河水,在河中悠游的魚被驚動,立刻游離了原先的位置,避開那擾動河水的纖纖素手,「我不會為了祂留下,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你還待在這裡做什麼?」思佩斯挑眉,「你在人間可是被視為“失蹤人口”,包含你的父親和大哥在內,有一群人類正在山上找你呢。」
「我在等。」絳安微笑,「看父親何時才願意放棄尋我。」
「你這是在浪費國家資源。」思佩斯忍不住白了絳安一眼,這人就喜歡把事情鬧大,唯恐天下不亂,「這樣讓自己這世的父親擔心,很有趣嗎?」
祂依舊記得男孩的家人臉上的擔憂與心急如焚,尤其是男孩的父親,那個看起來俊秀的男人面色凝重,身周的空氣都彷彿陰暗了下來。
「我想讓父親明白,他幫不上我什麼。」絳安垂下眼,收回了手,將手上的水甩乾,慢騰騰的站起身來,「我想讓他把心力全放在大哥身上,以免到頭來落得滿盤皆輸的下場。」
畢竟他們與他不同,仍有改變的可能。
如果他的父親能放棄幫他改命的念頭,放棄想要他們全都安好的執念,最壞的結果便可以避免……只是要他的父親放棄,很難。
所以他和祈君打了個賭。
「你所說的,重要的事又是什麼?不會是毀滅三界吧?」思佩斯不習慣絳安的面無表情,更不習慣絳安身周籠罩著沉重的氛圍,所以他硬是扯開了話題。
絳安一愣,旋即露出了燦笑。
「那也不錯呢。」
×
「這裡的自然不肯告訴我任何事。」靜熙沉著臉,他雖然感覺到這座森林的生靈對他有親近之意,但面對他的詢問,祂們始終沒有給予回應。
他們都已經找了快將近一個月了,這座山幾乎都要被他們給翻遍了,可他們卻仍然找不到他家小弟的半點蹤跡。
「……靜熙。」坐在他身邊的祈君看著不遠處的營火,神色頹喪,如同一株被霜雪打蔫了的植物。
「嗯?」
「我可以放火燒了這座山嗎?」
「當然不可以!」靜熙瞪向祈君,本來想打那個胡言亂語的傢伙一下,但在看見對方懨懨的模樣後,心中頓時只剩下憐惜。
「那我可以殺了這座山的山神嗎?」
「你的腦袋到底都裝了些什麼!」靜熙不可置信的瞪著祈君,終究還是被祈君越發危險的發言給惹火,不客氣的拍了祈君的腦袋一掌,「凡人弒神的後果是很嚴重的,不論原因是什麼,祈君,你振作一點好嗎!」
一座山的山神若是沒有在逝去之前將職權傳給繼任者,那麼那座山便會隨著山神的消亡而枯萎。
再說他好歹也是被山神(雖然不是這位。)給養大的,對山有著一定程度的好感,自然不可能放任祈君破壞。
「可是小安就是被這座山的山神所帶走的。」祈君看著靜熙,最終還是忍不住把先前隱瞞的事說出了口,「小安是被這座山看上的新娘。」
他調查過了,這座山上有間民宿,民宿的老闆有些年紀了,對鬼神之事是相信且敬畏的,故而為了祈求平安與生意興隆,他總會定期準備祭品獻給山神。
偏偏絳安他們學校的野營撞上了日期,於是他們便被這座的山神誤以為是要獻給祂的生祭。
祂本是不接受生祭的,但祂卻看上了在人群中的絳安。
祂誰都不要,獨獨想要絳安,所以祂打破了自己以往的慣例。
民宿老闆雖然在知道了山神的想法之後,解釋過那些學校老師和學生並非祭品,然而時逢暴雨,山上狀況危險,這座山的山神便向他允諾,只要把絳安獻給他,祂就保山上所有人的平安。
民宿老闆有過掙扎,可他就是個純良的普通百姓,即使是為了救多數人,但要他為此犧牲一個無辜,且年紀能做他孫子的孩子,他終究還是辦不到。
民宿老闆和他的妻子商量,被他的兒子聽見,他的兒子便擅自作主,把絳安作為祭品,獻給了山神。
祈君將這些盡數告訴了靜熙。
「……那個垃圾死定了。」還沒來得及看何佳凰給的資料,只滿心找人的靜熙在了解了前因後果後,冷下了臉,完全把矛頭指向那個民宿老闆的兒子身上,「我找人按三餐問候他。」
不管理由是什麼,敢動他的家人就必須以死謝罪。
「不要這樣,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祈君搖了搖頭。
他不喜歡這種冤冤相報的做法,也不希望他的孩子這麼做。
況且絳安雖然下落不明,但至少可以肯定人是安全的,既然人沒事,他便不想花時間與人計較,他只想趕快把他的孩子找回來。
「……我們再找找,如果真的找不到,那就放棄吧。」看著靜熙不滿的表情,祈君垂下眼,沉默了半晌,下了決定。
「放棄?」靜熙一愣,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他望向祈君,想看祈君此刻的表情,這一看,卻讓他愣住了。
祈君滿面哀傷,彷彿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定,眼中帶著決然,那既脆弱又堅韌的模樣,讓他忍不住心生憐惜。
「我不是想要放棄小安,我的意思是……」祈君緊皺著眉,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和絳安的賭約。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祈君。」打斷了祈君彷彿要哭出來的話音,靜熙將祈君摟入懷中,「我知道你不管怎麼樣都不可能棄絳安於不顧,你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一定是因為你看見了什麼我所看不見的東西。」
「我不知道你的決定是否正確,但我相信你,祈君。」靜熙輕聲的說道,語氣雖然平板,但卻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不管你做出了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會陪著你的。」
祈君唇角微揚,露出了這近一個月來,最燦爛的笑容。
靜熙也勾起了微笑,低頭親吻祈君的額。
「走吧,再去找找。」放開了抱著祈君的手,靜熙起身,拾起了不遠處的火把。
因為天色昏暗,他沒有發現祈君看著他的眼神十分複雜,亦不可能察覺那張沒什麼血色的臉龐,此刻竟紅得彷彿要滴血。
直至清晨,他們依舊沒找到絳安。
祈君蹙著眉,有些無奈,卻也明白是時候放棄了。
祈君在做了夢之後,便明白了這是他的小兒子刻意為他設下的一道檻,雖然他的小兒子說是遊戲,但言下之意卻是在告訴他,不要再介入他的事了。
他無法放棄想要拯救小兒子的心願,然而他的小兒子卻明顯不想他插手。
他不願意接受,卻不得不接受。
他此刻是完全明白了,他的小兒子若是有心,連他都可以躲過,他現在只是凡人之軀,連他的小兒子都可勝過,若是他的小兒子不願意,他即使想幫,也是有心無力。
「靜熙,我要先走了。」他已經耽擱太久了,「小安和小思就麻煩你照顧了。」
他不想放棄,但他的小兒子已經替他做出了選擇。
選擇了一個他可以和靜熙、思寧一起生活下去,普通、卻是過去的他一直希冀的未來。
「中秋節記得回來,否則斷腿。」靜熙抿了抿嘴,將祈君摟入懷中,「路上小心。」
若是在以往,祈君若想離開,他總會忍不住酸上兩句,但如今發生了這種事,他卻覺得這樣暫時離開散心,會比待在家裡胡思亂想好得多。
「……」祈君忍不住感嘆,他的大兒子比起以前,真的坦率了不少,現在都是想抱就抱,毫不扭捏,就是好像也比以前更暴力了不少。
「聽到了沒有?雲祈君。」語氣冷了下來。
「聽、聽到了!」他要被勒死了!
×
祂遠遠的就看見絳安坐在河邊,直盯著河水,樣子很是專注。
想吃魚?
祂有些疑惑的想著,並加快腳步,來到絳安的身旁,祂還來不及蹲下,對方便開口了。
「我要離開了。」
祂的動作一滯,怔怔的看著絳安起身望向祂。
「我該回去了,山神大人。」絳安露出了笑容,那明媚的笑顏一如祂與『他』的初見,使祂產生了幾許恍然,彷彿置身於四百年前的時空。
祂回過神來,絳安仍舊帶著笑容,沒有因為祂的恍惚而產生絲毫不耐。
深棕色的眼眸湧起了落寞與惆悵,祂輕輕的抬手,一道由白光組成的門扇便出現在他的身旁。
絳安走至門前,然後看向祂,向祂招了招手,祂眨了眨眼,走向他,並在他的示意下微微俯身,讓絳安可以抱住祂的脖子,把下巴擱在祂的肩上。
「謝謝你這幾天的陪伴。」絳安輕笑,「我玩得很開心。」
祂一頓,察覺到對方沒有使用敬語。
在他們相處的這些時日裡,雖然互動上相當的親暱,但他一直都是對祂使用敬語的。
「有機會再見吧,槿榷。」絳安鬆開了手,對祂露出了有些狡黠的笑容。
祂瞪大了雙眼,祂沒告訴過任何人祂的名字,知道祂的名字的……
「河瀲?」祂開了口,整個空間都因著祂聲音中挾帶的力量而震動。
絳安笑而不語,轉身消失在光門之後。
「思佩斯,我第一次覺得你好帥,難怪母親當初會喜歡你。」躺在思佩斯的臂腕上,絳安肅起面孔,難得一副正經八百的模樣。
「你可以不要那麼討打嗎?」放下懷中的男孩,思佩斯嘖舌。
早知道就不要接住了,直接摔地上多好?反正禍害遺千年,一棵樹的高度才不可能摔死一個妖孽。
「哎,我也不是故意踩空的,我怎麼知道出口會設在那呢?」絳安聳肩,滿臉無辜,「而且我這分明是在稱讚你,怎麼就是討打了呢?」
「你的言外之意不就是在說我之前都不帥嗎?」思佩斯白了絳安一眼,「倒是你,為了證明你的父親幫不了你,故意待在異空間內不出來,這行為也太過分了。」
「誰讓父親是那麼的喜愛我,讓我不這麼做不行。」絳安嘆了口氣,收起了笑容,「父親他太喜愛我了……雖然這只是單純父母對子女的愛,但不得不說,父母對子女的愛有時是最可怕的,有些父母可以為了自己的孩子做任何事。」
「我和現在的父親是在下界認識的,因為我們對彼此都頗有好感,所以我成了他的孩子。」
「……等等,為什麼是孩子?」不應該是朋友嗎?
「雖然外表上年齡相若,但他好歹長我幾萬年的歲月,我當時也沒有父親,認他當父親不是正好嗎?」絳安淡淡的說道,「我們在下界相處了一段時日,之後我回到了人界,偶有交流,直至一世的結束,我去到下界,再因為轉世重回人界,如此循環,感情也就越來越好了。」
「……你到底想表達什麼?」思佩斯深深的皺起了眉。
「我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亦是陪伴了他最久的人,自然比誰都了解他。」絳安垮下臉,看起來有些哀怨,「所以我也知道父親他看似柔軟隨和,但其實比誰都固執,不離家出走來表達不滿,是無法改變他的決定的。」
「不孝子。」思佩斯蹙著眉,被氣氛感染,輕聲嘆息,「你明知道這會讓他難過。」
「我知道他會難過,可我不想看他為了我放棄這世的幸福,好不容易有機會為人,實現一直以來的心願,怎能不好好把握時間呢?」絳安微微一笑,「小妹不可能一直陪著他,和他擁有一樣時間的只有大哥,但將來去了下界,即使他們心繫彼此,他們的身份與職責也會讓他們相隔遙遠。」
「大哥快要二十歲的時候會有一場劫難,和父親一起,若能平安渡過,那他們這世的日子就平順了。」絳安眨著眼,紫眸中流光閃爍,「那個劫本就不好過,再摻和一個進去,只會讓情況更糟,要知道,災難這種東西從來就不是一加一等於二。」
「……」看著眼前這說了一大堆的傢伙,祂隱約感覺出了話中的消極,但祂實在覺得這不像他。
「我愛他,所以希望他能過得幸福。」絳安眨了眨眼,笑容燦爛無比,「再者,我要面對的,可比他所要面對的要難多了,我可不想他給我添亂。」
------------------------------------------------------------------------------------------------------------------------------------------------------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