鮪魚的棲息地

背景是小學三年級的教室，時間是下課後。

幾個孩子正聚在教室的一角，竊竊的在商討著什麼。

不，與其說是商討，說是在質問（或是審問）著被他們團團圍住的那人，或許會更貼切些。

「會長！這幾個月來老是來找陛下的那個男孩到底是誰啊？！」女同學A尖聲叫道，讓被圍在正中央的何佳凰縮了一下。

「陛下這幾個月常常在課堂上分神，或是打瞌睡！」女同學B插嘴。

「而且我看見陛下對那個男孩笑！還手牽手的離開學校！」男同學A補充。

「雖然那個小男孩長得很可愛，但我總覺得我們的陛下快被拐走了啊！」男同學B崩潰大叫，上下句完全接不起來。

「是啊！何佳凰，妳是陛下的副手，肯定知道些什麼！快說出來！」女同學C抓住何佳凰的肩膀，用力的前後搖動。  

「是啊！會長！如果再不想出對策，陛下會離我等而去的！！」男同學C附和道。

「好，我明白了，會員們，冷靜一點！」何佳凰撥開了女同學C的手，眉頭緊蹙，使得表情看來極為嚴肅。

躁動的人們瞬間安份了下來。

「身為陛下的副手，陛下粉絲團的會長，我自然會知道一點陛下的事。」何佳凰蹙著眉，嚴肅的樣子讓圍著她的人覺得她要說出什麼驚天之祕，他們屏息，等待著她將要出口的話。

實際上，她之所以皺眉，只不過是被女同學C搖得頭暈、不舒服罷了。

「那個小男孩稱陛下“大哥”，或許是陛下的弟弟也說不定。」何佳凰認真的說出她的猜想。

「可是陛下不是說他沒有家人嗎？」女同學A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說不定是失散已久的兄弟！連續劇不都是這樣演的嗎？」何佳凰認真的回答。

「喔！何佳凰妳夠了喔！那種老梗情節妳也信喔！」女同學B忍不住對何佳凰翻了個白眼。

「越是老梗的情節就越有實現的可能！否則要如何成為足以流傳千古的經典呢？」何佳凰握拳，尾音微微拔高。

「簡直是歪理。」一旁的男同學A喃喃道。

「陛下的弟弟……所以是殿下嗎？」男同學B蹙起眉，低頭深思，貌似接受了這個說法。

「那陛下的父母呢？也找到了嗎？」女同學C提問。

「陛下有姐妹嗎？」男同學C提問。

「我怎麼會知道啊！不要問我啦！」何佳凰嘟了嘟嘴，露出不高興的表情，「陛下他超悶騷的，不僅是個悶葫蘆，還有暴力傾向，消息超難入手的！」

「要拿到那個暴君的消息，必須要拿生命去換……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了？」何佳凰說得氣憤，但她抱怨了一會兒，發現周圍不知道為什麼一片死寂，平常她多少也會得到一、兩句附和……

她看了下那些人的表情，發現他們的臉上全帶著驚恐，好像他們看見了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

意識到他們的視線全聚集在她身後，何佳凰艱難的吞了吞口水。

她覺得背脊發涼，根據以往看的漫畫、小說、連續劇的老梗情節推斷，她知道她的背後必定有著什麼，而那個什麼絕對是她此刻最不希望看見的人。

她誠摯的希望，並非她所想的那樣……

何佳凰深吸了一口氣，戰戰兢兢的回過頭。

可惜，天不從人願。

「何佳凰，妳活膩了嗎？」被談論的主角正站在教室門口，環著手，身子微微倚著門框，臉部表情冰若寒霜。

「陛、陛陛陛陛下！您怎麼會在這！」何佳凰忍不住放聲大叫。

「我回來拿書，妳有意見嗎？」靜熙微瞇起眼，紅褐色的眸閃過一抹冷光，緩步走進了教室。

「當然沒意見……」何佳凰弱弱的回道。

誰敢有意見？誰敢有意見啊！——何佳凰在心中無聲吶喊。

只是為什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在她說他壞話的時候來啊啊啊啊——何佳凰忍不住在心中慘叫。

「大哥，書拿好了嗎？」另一個被談論的主角從教室門口探出頭來，眨著紫晶色的眸子，偏頭詢問的模樣看起來十分可愛。

「快好了，絳安先到中廊去等我吧，走到盡頭就是了。」靜熙轉向絳安，露出了一個溫良可親的微笑，並為容易迷路的絳安指明方向與距離。

「嗯，我知道了，大哥要快點來喔！」絳安乖巧的點了點頭，對靜熙露出了可愛的笑容，離開前還不忘給靜熙一個大大的擁抱。

後排觀眾皆露出糾結的表情。

他們極度羨慕絳安可以這樣毫不避諱的抱住那個對他們而言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陛下，但在看見絳安那可愛的模樣後，他們也確實無法抱怨，畢竟他們根本達不到那種程度的可愛，他們甚至說不清此刻是羨慕絳安多一點，還是他們的陛下多一些。

之前他們並沒有看清過那孩子的樣貌，總是遠遠的看見，只有何佳凰知道那孩子的長相，如今他們看見了，只覺得孩子看起來靈秀可人，讓人有種說不出的喜愛，尤其是在場的女孩子們，若這孩子不是他們陛下的弟弟，她們早就圍上去搶著抱一抱那可愛的孩子了。

待絳安走遠後，靜熙緩緩的轉過身，看向他們的眼神令他們冷得打顫，讓他們以為自家陛下剛剛那鄰家大哥般的溫柔，不過是他們的一場集體幻覺。

淒厲的慘叫聲，有男有女，從教室傳出，響徹雲霄。

「嵋岭大人！靜熙最近陪吾的時間變少了，老是往山下跑。」霂霖坐在巨樹前的祭壇上，仰起他可愛的小臉，可惜臉皺起來的樣子破壞了不少原有的美感。

他正對著空無一人的森林說話。不，更正確的說法是，他正對著祭壇前的那棵擎天巨樹說話。

『這樣才好，不是嗎？』一個輕柔的女聲響起，在只有男孩一人的祭壇附近，使人感覺格外的詭異。

「一點也不好……感覺靜熙離吾等越來越遠了，這種感覺吾不喜歡。」霂霖嘟起小嘴，神情有些糾結。

他知道嵋岭說得對，人類就該和人類在一起，但他還是不喜歡這樣。

再說，靜熙也不是一個單純的人類。

『這樣才是正確的……儘管當初出手救下靜熙，是為了履行與一個修道者的承諾，但這些年來，靜熙早已是妾身的孩子了。』女子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意，『妾身自然是希望能多與他相處……然而人類的生命短暫，妾身更希望他能看看這天道運行下的世界有多麼的廣闊。』 

『若是靜熙想要離開這裡，妾身是不會反對的，也沒有理由反對，因為這也是約定的一部分。』 

「嵋岭大人……吾不喜歡這樣……」霂霖垂下眼，表情難掩哀傷。

『人類的生命如煙火綻放，別離只是早晚，這不過是稍微提前罷了。』女子輕柔的聲音宛如嘆息，『霂霖，你要早點習慣，世間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敵得過時間，就是我，也終有逝去的時候。』 

「靜熙要回山上去了嗎？」替絳安蓋上被子，祈君望向靜熙，詢問的音量刻意的壓低，只為了不吵醒已安睡的孩子。

「……嗯，不早了。」靜熙望著祈君，眼底的情緒有些複雜。

「是不早了。」祈君走向靜熙，輕輕的揉了揉他的頭，祈君露出了笑容，紫晶般的眸注視著他，其中的寵溺顯而易見，「所以你今晚就和我們同住吧，這麼晚了，走山路很危險。」

「……好。」靜熙看著祈君的笑容，不覺有些恍然。

幾個月的相處下來，他發現他似乎越來越無法拒絕祈君了，這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他對祈君的感覺一直很微妙，打從一見面，他就對祈君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與好感，他無法解釋那種感覺是從哪來的。

而隨著相處時間漸長，他開始對他產生了依戀，每次與他們見面的時間快到時，他便感到焦慮，焦慮著時間的緩慢；與他們分別的時刻將至，他便感到失落，失落著時間的迅速。 

這是一種很不可思議的感覺，他以前從未對任何有過這樣的心思意念，沒有像這樣只是在一起便心滿意足，即使是養育他的嵋岭和陪伴他戲耍的霂霖亦然。

「那靜熙就和我一起睡吧，不要吵到小安了。」祈君伸出食指輕貼著唇瓣，比出噤聲的手勢，另一手則牽起了靜熙的手。

靜熙沉默的看著祈君半晌，輕輕的點了點頭。

祈君微微笑，輕輕的摸了摸他的頭。

感覺著從掌心傳來的溫暖，他不禁有些失神。

——這是他無法從嵋岭或是霂霖身上感受到的，人類才有的溫暖。

「走吧。」

「靜熙是個好孩子吶。」祈君側躺在床上，對著面對著他的孩子，露出了笑容。

「什麼跟什麼……」靜熙蹙起眉，移開了視線。

要不是因為房內只剩一盞燭火微微的照著室內，祈君就能清楚看到一個不坦率的孩子羞紅了臉的可愛模樣。

「靜熙真可愛。」即使沒法看見靜熙臉紅的模樣，喜愛孩子的祈君依舊覺得靜熙可愛，笑咪咪的捏了捏靜熙的臉，像在逗弄小孩一樣，換來了瞪視一枚。

「成熟一點好不好啊！」靜熙不滿的斥責玩上癮的某人，並坐起身來躲避騷擾。

「靜熙才該幼稚一點，不要老是沉著一張臉嘛，多可惜啊。」雖然也有可愛之處，但他實在很想看看靜熙天真無邪的笑容……呃，難度好像頗高。

「又沒關係……」

「那我也沒關係啊。」祈君笑笑的說道，也坐了起來，「只是希望靜熙能多笑笑，畢竟長得這麼可愛。」

「不要老是可愛可愛的叫啦！」

「咦？害羞了？靜熙真可愛。」

「——」靜熙瞪著祈君的笑臉，雖對祈君聽不懂人話的態度感到一陣氣結，心底卻又有一部分對祈君這毫無道理的喜愛產生了暖意。

他的心裡出現了警示，告訴他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他對祈君的依戀越深，到了別離的時候……

「嗯？靜熙？怎麼了？為什麼看起來這麼難過？在學校受欺負了？」原本笑咪咪的祈君一愣，露出了在他看來極為罕見的慌張神色。

「沒有，他們才沒那個膽。」靜熙冷哼了一聲，露出鄙夷的表情。

「是嗎……」

「……你幹嘛露出一副很可惜的樣子？」

「因為真的很可惜啊……」祈君幽幽的嘆了口氣，「如果能安慰一下靜熙就好了。」

「……無法理解你到底在想什麼，你這人腦袋是不是有問題？」靜熙板起臉，覺得很想揍人。

「小安從來都是笑笑的，彷彿沒有任何的煩惱，但他活得其實並不如表面上輕鬆。」祈君垂眸，斂去了笑意，「而你總是把事悶在心裡，獨自一人默默承受，你的這個壞習慣實在必須改一改。」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老是把事情悶在心裡？」他瞇了瞇眼，看著祈君的苦瓜臉，有些困惑。

他最近沒什麼事煩心，要是有的話就不會這麼常和祈君、絳安待在一塊了。

……常？靜熙蹙起眉，心底升起一股煩躁。

「啊，抱歉，你就當作我在胡言亂語吧。」祈君一愣，乾笑了幾聲，「我只是覺得小安還小，又那麼樂觀，身為父親的我一點把他抱在懷裡安慰的機會都沒有，所以如果可以在靜熙難過的時候安慰靜熙一下就好了。」

「……莫名其妙。」看著祈君的笑臉，靜熙覺得心裡一陣柔軟，他有點想笑，卻還是板起了臉。

「沒有煩惱自然是最好，如果有，你可以告訴我，我未必能夠解決，但我可以傾聽。」祈君微微笑，將孩子抱入懷中，「就算你不想告訴我也無所謂，就是不要一個人悶著。」

「多結交一些朋友，多認識這個世界，儘管世事時有不順，人生充滿別離，這個世界依然有許多美好之處。」祈君看著靜熙的雙眼，如紫水晶般美麗清澈的眼眸帶著溫柔與幾不可見的哀憐，「然後你會感受到生命的美好，那些痛苦也就顯得微不足道……活著比什麼都重要，絕不要放棄活著，答應我，好嗎？」

靜熙怔怔的看著祈君，思考有些跟不上，明明剛剛祈君還在遺憾著無法安慰他，現在卻在告訴他不要輕生。

其實在這幾天的相處中，祈君偶爾會像現在這樣突然蹦出一、兩句令人費解的話，像是『靜熙將來會是個好大哥呢，把弟妹帶得很好』 、『雖然靜熙將來是個大帥哥，但我還是比較喜歡靜熙現在的樣子，小小的好可愛』之類的話。（只是像這樣正經的表情卻是從來沒有過。）

他沒法理解為什麼祈君的話有時會這麼的顛三倒四，時常與較早的話題全無關聯，然而看著祈君的眼，他感覺得到其中對他的憐惜，就和嵋岭一樣，卻又有所不同。

嵋岭亦待他極好，她喜愛他、眷顧他，然而他們的關係仍舊有著距離。

嵋岭將一切看得淡泊，她雖會為他做很多事，但若哪一天他死了，她也不會悲傷，她看過太多的生離死別、四季遞嬗，或許偶然想起他時，她會感到懷念，但這份懷念難以長存。

嵋岭面對他，總是太過淡然，這讓他感覺難以親近，祈君則不同，這對父子總是一再的突破他對他人設下的安全距離，讓他無法疏遠、無法不親近。

他也說不上是為什麼，他感覺自己被祈君這份毫無道理的疼愛所吸引，雖然祈君老是一副沒正經的樣子，但對待他的那份真誠卻是毫無虛假。

「靜熙。」祈君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抱著他晃啊晃的，柔順的黑色長髮也跟著輕甩。

「……幹嘛？」靜熙覺得祈君又切換成長不大小孩模式了，可惡，他才不會承認他對祈君的擁抱感到眷戀。

「當我的兒子吧，靜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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