鮪魚的棲息地

待祂處理完那些公文，再次到忘川邊的時候，距離上次見面，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人界與下界的時間流速不同，人界的一日是下界的十日，但忘川很特殊，在忘川周圍大約一里的範圍內，時間的流速是與人界相同的。

他算了算時間，距離上次聯繫，已經是人界一個多月以前的事了。（祂實在不擅長批改公文。）

懷著期待與忐忑的心情，祂建立起了與泠商聯繫的橋樑，待到畫面成像，另一頭的景象卻讓祂瞬間變了臉色。

「泠商！」祂忍不住驚叫，臉上血色盡褪，蒼白得可怕。

『父親？』原本側臥在床上閉眼休息的人兒艱難的坐了起來，半睜著眼，回應的聲音不似以往清越，感覺很是沙啞。

「這一個多月裡發生了什麼事？」

床上的那人面容憔悴，原就單薄的身形比起之前，明顯要更加清減，沒被青衣掩住的手上、腿上斑斑紫紫的，那些瘀痕在泠商那本就白得近似透明的肌膚上被襯得格外的猙獰恐怖，祂甚至能夠隱約可以看見對方寬鬆的青衣底下，胸膛的位置被纏滿了繃帶。

『和楓旒發生了一點誤會。』那人垂下眼，似是想掩去眼中的情緒，又似乎只是一個單純的動作，『他選擇相信他所想相信的，不願聽我解釋。』

「他打了你？」祂瞪大了眼，不能明白曾經關係親密的兩人為什麼會演變到如今這般地步。

『小打小鬧罷了。』那人卻輕笑，彷彿不以為意，『即便今世的我體弱，手無縛雞之力，可我畢竟不是尋常的道者，要是我不願，他連碰都碰不到我一下。』

「那你為什麼要讓他打？」祂皺起眉，又是心疼又是憤怒，「你為什麼這麼不愛護你自己？」

『我那時只是沒反應過來。』泠商沉默了半晌，才做出了解釋，他低眉淺笑，卻掩不住話語中的苦澀，『我知道他到底是不會信我，可我沒想到他會連親口向我詢問都沒有，就直接動手了。』

「……他誤會了你什麼？泠商。」是誤會了什麼，才會讓那個曾視泠商如長兄的人，不問緣由的對泠商動手？

『他以為我想玷汙他的妻子。』泠商垂眼，唇邊勾起了一抹嘲弄的笑。

「又是因為那個女人！」祂蹙起了眉，感覺五味雜陳。

當初那人的堂弟便是因為那個女人，而逐漸的不再與泠商親近，後來泠商的堂弟娶了那個女人，與泠商的關係也不知為何，變得越加的惡劣。

祂對泠商的堂弟素無好感，因為那人總是與祂搶奪泠商的關注，但那人過去好歹也算是彌補了祂無法時常陪在泠商身邊的缺憾，讓泠商即使病著，也時常綻放笑顏，故而祂亦無討厭過那人。

然而那個人所喜歡的女人，卻使得那人與泠商的關係變得不睦，讓一向沒討厭過什麼的祂，雖沒見過那個女人，卻對其感到由衷的不喜。

『楓旒他第一次帶他還未過門的妻子來見我的時候，我和他說，他們倆不合適，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最好早點分開。』泠商輕嘆了一聲，那雙美麗的紫眸滿是對痴人的憐憫，『但他不相信，覺得我是因為他將一門心思都放在他的小情兒身上，不再時常來探望我，所以對他的小情兒心生嫉妒，才會說出這種話。』

「他這麼想，其實也是很合理的。」像祂，就因為泠商過去總陪著那人的緣故，祂對那人雖稱不上討厭，但也絕對喜歡不起來。

『我畢竟活了兩輩子，不可能分不清什麼是情愛，楓旒的那個小情兒並不是真心的愛著他，她與他相好，更多的是為了他的身份、他的錢財。』泠商瞇了瞇眼，似是在回憶當日的場景，『而且我那麼說，也是因為他的小情兒看著我的樣子不對。』

「看著你的樣子不對？」祂一愣，感覺事情似乎比祂所想的要複雜得多。

『我和她過去不曾有過來往，但她似乎是對我一見傾心，看著我的眼神相當……熱烈。』泠商垂下眼，面上無悲無喜，『後來她也總會趁著楓旒不在時來找我，惹得楓旒以為我對他的小情兒有所企圖，因而對我心生厭惡，便也不願再到我這兒來了。』

「那個女人喜歡你？」祂睜大了眼睛，驚訝的閤不上嘴，「她怎麼能這樣？她明明是你堂弟的妻子啊！」

『那時還不是……只是時間上也差不了多久了。』泠商偏了偏頭，眉頭微蹙，臉上難得的透出了些許的困擾，『我本以為他們結了親以後，他的小情兒便會好好守著作為一個妻子該守的本分，不會再偷跑到我這裡來，不曾想過，她反倒借著“要照顧丈夫體弱的兄長”這樣正當的名義，往我這跑得越發的勤了。』

或許就是因為那樣，那人才會在婚後，和泠商的關係變得越加惡劣。

「但我怎麼會從沒見過她？」

『我也覺得父親你挑的時間非常剛好，每次都恰巧錯了過去。』泠商輕笑，那是自方才到現在，第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這使得泠商那張憔悴的病容彷彿整個明亮了起來，『興許是你們八字不合的緣故。』

「可是你的堂弟為什麼會以為你想玷汙他的妻子？」祂本因著泠商的笑容而心生歡喜，卻因瞥見泠商身上的傷，剛生的歡喜瞬間又煙消雲散，「泠商，你喜歡那個女人嗎？」

『大概一個星期以前，楓旒的妻子來我這，不知道是怎麼想的，自己脫了衣服不說，還想脫我衣服。』泠商回憶著，然後似是覺得有趣，忍不住輕笑，『結果被楓旒撞見，她愣住半晌，便哭著對他說，我欲對她行不軌之事。』

「這……」祂忍不住傻眼，雖然祂以前時常透過忘川窺看人界，卻還沒看過這等情況，「她怎麼能這樣？」

『因為她害怕。』泠商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她出身貧賤，我們雲家雖是修道之家，卻也算得上富甲一方，她嫁予楓旒，不需再時刻為衣食擔憂，日子過得舒適，與往日有雲泥之別……所以她害怕，害怕失去現在這樣舒坦的日子，必須再回到從前，日日飢寒交迫，所思所想皆是如何活下去，再無心力顧及其他。』

「但她也不能說謊啊！」祂皺起眉，還是無法理解，不論是理智上，還是情感上，都完全不能接受，「她這樣做是錯的！」

『父親，人只會相信他想相信的，所以有很多時候，是非對錯並不是那麼的重要。』泠商垂眼，『我對她，稱不上喜歡或討厭，儘管她給我帶來了這麼多的麻煩。』

『她也不過是個可憐的女子，若不是遇上我，即使不愛自己的丈夫，也會老實守著妻子的本分，為丈夫生兒育女，平淡的渡過餘生。』泠商偏了偏頭，唇微彎，彎出了一抹溫柔繾綣的弧度，『放心吧，我不會再讓楓旒打我了，要是再放任他傷害我，我的義兄義姊也會難過的。』

「所以你其實是故意的？」祂挑了挑眉，注意到泠商話中的漏洞。

『因為楓旒他看起來很難過。』泠商沉默了半晌，閉上眼，『我以為讓他出出氣，他就不會那麼難過了……可惜是我想岔了，反倒平白惹得義兄義姊難過。』

「泠商……」看著泠商奇差的臉色，那彷彿是強吊著一口氣，才勉強活著的模樣，讓祂不住心疼。

『對不起，也害父親難過了。』泠商睜開雙眼，那雙紫眸美麗得不似凡間該有的事物。

「如果活著那麼痛苦，就別再硬撐下去了。」祂不忍看著對方那彷彿連活著都萬分辛苦的模樣，但對方眼底的溫柔卻讓祂捨不得別開眼，所以祂開口，完全推翻了過去說過的話。

然而面對祂這番近乎無理取鬧的話，泠商就只是溫柔的看著祂，笑而不語。

泠商和那人的正式決裂，發生在夏末秋初，萬物皆殺的時節。

身子本就不好的泠商，最終仍是撐不過那年的冬天，撐不到他的義父義母回來見他最後一面。

祂離開轉生殿，到了幽冥宮後方的森林中，走沒多久，便看見了一棟木造平房，房子與祂素來走動的轉生殿、幽冥宮相比，佔地面積並不大，只與祂在人界看見的普通人家差不多，外觀也不如何華麗，只是簡單大方而不顯得粗糙。

祂繞過大門，來到了庭院的位置。

「父親！」像是早就料到了祂的到來，泠商就坐在靠近庭院一側的走廊，晃著腳，言笑晏晏的望著祂，看起來很是悠閒，「你又偷懶了！」

「我才沒有偷懶！我已經把今天必須閱覽的公文都批改完了！」祂垂下眉，語氣悶悶，帶著幾分被誤會的委屈，「現在你住在這裡，不住在我的轉生殿裡，我每次想要見你，都要走好久。」

自祂因為要批改完那些積累的公文，而一個多月沒與泠商聯繫，錯過了泠商許多重要的事之後，祂便再不敢丟著公文不管了。

「父親如果只是想見我，透過忘川就能和我聯繫了啊！」泠商站了起來，不疾不徐的來到了祂的跟前，「這樣你就不用走好~久了！」

「那樣做的話，和你尚在人界的時候有什麼區別！」祂抿了抿嘴，真心覺得這人過分，明明知道祂的意思，卻偏要裝作不知，「我就是想抱抱你、親親你，倘若不是這樣面對面，這些又如何能夠做到？」

「哎，真是的，明明都已經活了那麼長的年歲了，怎麼還那麼愛撒嬌！」泠商嬌嗔，撲抱住祂，「擔心我老住在轉生殿裡會被人發現，想給我另外尋個住處的是你，待我真搬了出去，嫌我住得太遠的也是你，父親，你真的好生麻煩，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泠商……」祂伸手抱住泠商，把臉埋進泠商的肩窩，心裡一陣氣悶。

這明明就和祂原先所想的不同，可偏偏那人說的也全是實話，根本無從反駁。

祂是想給泠商另尋住處不錯，可祂沒想泠商住得離祂那麼遠，也沒想泠商那麼早搬出去啊！

眼前的這棟房子是他們倆一起設計的，為的是將來有了其他的『家人』時，可作為他們一家共同居住的地方，畢竟轉生殿是祂工作的地方，讓親屬在那居住並不合適。

祂讓泠商與祂同住本就不合規矩，但是若只有泠商一人，祂還算方便藏匿，只是人數要是再多，祂想讓他們全住在祂那而不被發現，那便是不可能的事了，所以祂和泠商才會一起構思他們未來的家。

祂本想等到泠商再次轉世以後，他再去想方設法，將他們倆構思出的『家』給具象化，待泠商再次回到下界時，給泠商一個驚喜。

不曾想，祂反倒成了得到驚喜的人。

泠商早了祂一步，在留國的賭坊裡大殺四方，這棟他們設計的房子便是用泠商贏來的錢財建的。

祂本應為了夢寐的事物化為現實而高興，然而泠商卻在房子建好後，立刻住了進去，讓祂每次看到這棟令泠商離祂而去的房子，都不禁恨得牙癢癢的，難生喜悅之情。

「父親，我明日就要去人界了，你有什麼想對我說的話嗎？」泠商開口，將祂的思緒拉回了現在，祂從泠商的肩窩抬起頭，垂眼看著懷中略矮於祂的泠商。

他們在下界居住的地方距離遙遠，祂無法日日來到這裡見泠商，祂不甘心明明同在下界，卻必須透過忘川聯繫，一如相隔兩界之時，故除了親臨，祂更寧願忍著思念也不透過忘川聯繫，使得泠商在下界的這段期間，他們對話的次數，遠不及上一次泠商在下界時的多。

因為無法時時見面，祂在平日有太多的話想對泠商說，只是每當實際見到泠商，這一腔思念反而不知道要如何宣洩，祂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泠商已經在這下界又待了一百多年，又是時候輪到他轉世為人了，他們的相處，又將回到泠商的上一世那樣，相隔遙遠，看得見卻摸不著。

「或者，你有什麼想對我做的？」許是祂沉默太久，泠商望著祂，輕輕的偏了偏頭，補上了這句話，「在明天來到之前，我都可以任你處置喔。」

祂望著那含笑的紅唇，如同泠商之前帶給祂的，在留國熱賣的漂亮糕點，又甜又美，讓人既想要品嚐，又捨不得下口。

「多保重身體。」祂垂首，捧起泠商的臉，在那人的眉心落下了一吻，滿含了對離別的不捨，「不要讓我擔心。」

千言萬語最終只化為了臨別前的祝福。

第三次轉世為人的泠商，依舊是生為雲家的血脈，名為雲瑾夜，不過這世的泠商不似上一世的體虛病弱，很是健康活潑，且因為長得精緻可愛，嘴又甜，很得家中長輩們的喜愛。

泠商這世的父母極其恩愛，然而泠商的父親卻因早年的暗傷，在泠商出世不久便死去，泠商的母親宛如失了伴侶的相思鳥，日日以淚洗面，最終憂思過甚，丟下仍在襁褓中的孩子，就這麼追隨丈夫而去了。

泠商這世尚年幼便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這一點也是令族中長輩對他格外憐惜疼愛的原因。

或許是把上一世沒得花的精力用到了這一世，這一世的泠商格外的鬧騰，總鬧得家中長輩苦笑不得，寵溺而又無奈的替其收拾各種殘局。

上輩子被悶壞了的泠商極早便展現出了他的“道術天賦”，在年僅8歲時便下山歷練去了。

泠商上輩子從沒踏出過雲家，這輩子卻是花了大量的時間在外遊山玩水，極少回家。

泠商在外雖然以玩樂居多，但也不乏降妖除魔，拯救老弱婦孺，於是隨著泠商在外行走，雲家的名聲越加的響亮了起來，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雲家出了個難得一見的天才。

這世的泠商依舊會與祂聯絡，但由於年少貪玩的天性，更多的時候是祂在一旁透過忘川默默的看著泠商玩樂。

祂看著那人笑得快活，臉上滿是符合此刻年齡的天真爛漫，似乎全然沒有了上一世的苦痛，心裡又是欣慰又是寂寞。

欣慰的，是那人沒有陰影的笑容，寂寞的，是自己無法參與其中，不能陪在那人的身邊，與其一起歡笑。

他們之間的聯繫是秘密，儘管這事已經被判官知曉，但至少在人界確實沒有一個人知道。

泠商主動聯繫祂的時候，總是四下無人，或是身處荒郊、渺無人煙之地。

而此次的聯繫屬於後者，明明此刻只是個冬瓜大的孩子，卻在一座看起來早已斷了香火，乏人問津的古廟之中，捧著一面碩大的鏡子與祂聯繫。

『我這世的身體健康，世道又正處太平，再加之我表現出的道術天賦極高，想來我這世必定早早便會被家族安排，有一個可愛的未婚妻來幫我傳宗接代。』那人在外玩了兩年，已經十歲了，只是十歲也還是個孩子，個頭仍舊嬌小，那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看起來還是可愛得不得了，『父親就要多一個媳婦了呢。』

「你還這麼小，娶什麼媳婦？」祂忍不住輕笑，看著那人年幼可愛的模樣，心裡蠢動，實在很想把人揉進懷裡，好好親親那張明媚的笑顏，「明明還跟冬瓜一樣小。」

『父親胡說！我明明比冬瓜大多了！』那人佯怒，刻意瞪圓了雙眼，琉璃般的紫眸眼波流轉，漂亮極了，『而且我很快就會長大的！』

「好吧，比冬瓜大，可也就大那麼一點。」祂看著神采飛揚的那人，心裡軟成了一片，不禁柔和了眉眼，「雖然知道不對，但我倒希望泠商你不要長那麼快，你長大了，便要娶妻生子，花在我身上的時間，必然是要壓縮的。」

祂想看泠商娶妻生子，想看泠商樂享天倫，平順幸福的過完一世，但祂卻不希望泠商太早有自己的家眷，希望泠商可以再陪祂久一些。

『又不是有了妻兒就不要父親了。』泠商嬌嗔，模樣可愛得讓祂想要狠狠的把人抱在懷裡三天三夜不撒手，『於我而言，父親你重要多了。』

祂看著年幼的泠商，忍不住有些出神，這人即便尚且年幼，也依舊能夠輕易的勾住他的所有心神。

『話是這麼說……可我其實是不想娶妻的。』那人嘟了嘟嘴，淡粉的嘴唇看起來非常柔軟，像極了軟糯可口的糰子，讓人恨不得咬上幾口，『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喜歡的人？」祂一愣，從對方的美色中清醒了過來。

『是啊～』泠商小小的偏了偏頭，做出了像是在思考的小動作，『或者說是夢中情人、戀慕之人，哪一種都可以。』

「你可以去娶那個你喜歡的人啊。」祂眨了眨眼，不懂這與是否娶妻生子有何干係。

……不對，這人如今的軀體才十歲，可實際活過的年歲早已超過五百年，總不可能喜歡一個十歲的女娃吧？所以這人喜歡上的人，年齡很可能會比這人（身體的年齡）還要大上數倍吧？

『可我心悅的那個人，還沒出世啊。』泠商也眨了眨眼，滿臉無辜，『不管是這一世還是下一世，那個人都不會出現在我的生命之中，我必須要等到第五世，才能遇見他。』

「所以你在遇見那人之前，想為那人守身如玉？」祂聽了泠商的話，不禁蹙起了眉，「你要為了那人，今世與來世都不娶妻生子？」

雖然祂希望泠商不要早娶，想要泠商多些時間陪祂，但祂畢竟身在下界，無法真正伴其左右，無法在泠商難過的時候給與溫暖的擁抱，在泠商高興的時候給與鼓勵的親吻。

即使祂會嫉妒，祂也還是希望能有個人替祂長陪泠商左右。

『大概就是那個意思。』泠商垂下眼簾，看起來很是溫順乖巧，『父親生氣了嗎？』

祂明知道這人的乖順只是做個樣子，可還是忍不住心軟，一下鬆開了緊蹙的眉宇。

祂只要想到這人將有無數個漫漫長夜獨自入睡，無人相陪，也無法同愛人生兒育女，體會常人的天倫之樂，祂便感覺心臟一窒，因自己想像出的情景，為泠商感到心疼。

祂並不生氣，祂從來沒辦法真的對這個人生氣，祂只是不捨，為這人的決定心生憐惜。

「你明知道我不會生你的氣。」祂嘆了口氣，手指輕輕的描繪著那人映在水中的眉眼，若不是隔著一個世界，祂多想把那人揉進懷裡，只願那人感覺不到一絲的孤寂，「只是這樣，不寂寞嗎？」

泠商這世沒有父母，疼愛著他的長輩也已經垂垂老矣，無法陪伴他多少時間，在外遊歷結交到的朋友也有著自己的生活，將來更會有著各自的家庭……不娶妻生子，將來註定要孤老一生。

『不會呀～我還有父親嘛！』那人閉上雙眼，彷彿感覺得到祂的觸碰，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父親你不是願意一直陪著我嗎？』

「我自然是願意的。」祂看著泠商依戀自己的模樣，感覺心都要化了，莫說一直，就是永遠祂都願意，「只是，你不是最喜歡孩子了嗎？泠商。」

祂知道泠商喜歡孩子，只要是孩子都喜歡，而雲家的孩子，泠商更是無比的疼愛……只是泠商雖然活了兩世，卻都不曾有過自己的親生骨肉，這世更是言明了不娶。

『如今的雲家已經是大家族了，就算我不娶妻，家族裡也總會有人娶妻，然後生很多的孩子。』泠商睜開雙眼，笑得溫柔，眉梢眼角淨是歲月靜好的溫軟，這讓祂不禁升起一股想要親吻那人眉眼的衝動，『要是他們忙碌，我很願意幫他們照顧孩子的。』

「你現在明明還是個孩子，卻已經開始念著別人的孩子了。」祂捏緊了長袖，克制自己蠢動的想望，祂知道不看便不會有感覺，但終究是捨不得轉開視線。

『這事不是父親你先提起的嗎？』那人俏皮一笑，露出了符合此刻年歲的嬌憨，笑得祂心肝直顫，『父親你無理取鬧！』

不行，太可愛了。

「泠商，你真可愛。」直到看見那人笑得差點把鏡子摔了，祂才發覺自己將心中的話說出了口。

『父親你比我可愛多了。』泠商燦笑，宛如夏花絢爛，『哎，我突然好想抱抱你……我可以去找你嗎？父親。』

「可以！」祂反射性的回答，沒有一絲猶豫思考的時間，讓那人一愣，繼而大笑。

祂感覺自己的臉有點熱，似乎隨著時間的流逝，祂在這人的面前越發無形象可言。

『父親你真的好可愛。』那人停止了大笑，卻止不住上揚的唇角，『你等等，我馬上就到。』

聯繫中斷。

距離祂不遠的虛空扭曲了一部分，形成了一個黑洞，然後從中跳出了那個令祂朝思暮想的孩子。

「父親！」那人笑著撲進了祂的懷裡。

祂抱緊了尚且幼小的那人，感受著懷中的柔嫩溫暖，忍不住滿足的輕嘆，自己總算是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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