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熙坐在一張小板凳上,手裡拿著紙杯裝著的汽水,他仰望著沒有雲翳的夜空,一輪銀月皎潔、明亮,散發著內斂優雅的微光,與白日張狂的釋放光和熱的太陽不同,給人一種寧靜舒適的感覺。

他將視線移向不遠的前方,一群人正在那烤肉打鬧,那充滿活力的畫面讓他忍不住覺得自己與那群人根本不是處在一個世界之中。

那群人正在他家大門口前的空地上烤肉,雖然他家是在山上,但周遭樹木距離房子最少都有十公尺遠,地面也沒有長任何的雜草——這些自然是當初在建房子時清出來的空間,為了不時常整理,還鋪了石質的地板。

靜熙冷眼看著那群人從一開始的拘謹到越玩越瘋,看著那群人不僅開始把果汁、烏龍茶、汽水、牛奶等……十幾種飲料混在一起,還拿出煙火準備玩,不禁皺起了眉。

「你們要是敢把那種東西拿給我家的人喝,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們的忌日。」靜熙開口,熱鬧的場面瞬間化為死寂,原本微涼的夜風彷彿成了刻骨的寒風,讓那群人本能反應的抖了好大一下,「你們要放煙火可以,但不要燒掉山上任何東西,否則我就燒了你們。」

「陛下,請您放心,臣等絕不敢毒害您的家人,臣等只是要將之作為玩划拳的輸家懲罰而已,絕無半點犯上之意。」人群中一名少年朝著靜熙拱手,立刻出面澄清,表明他們調製生化武器的目的是為了自相殘殺,「煙花是何佳凰帶的,要燒請燒她一人就好。」

「方文成你個叛徒!明明是你們說要玩我才帶的!為什麼要被燒的人是我啊啊啊啊啊!?」何佳凰慘叫,滿臉的不敢置信,明明她在一旁安分守己,烤肉烤得好好的,怎麼下一刻就要變成烤肉了?難道這就是所謂天理循環,報應不爽嗎!?

「妳是我的副手,他們惹了禍,妳自然也有連帶責任。」靜熙露出了冷笑,「不過妳大可放心,我不會單罰妳一個,我一向喜歡株連,你們一個也跑不掉。」

一時之間哀鴻遍野,停在附近樹上休息的鳥都被驚飛了幾隻。

「父親父親!我烤了好多!給你!」思寧在何佳凰身旁愉快的烤著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受旁人的哀嚎影響。

「謝謝妳喔,小思。」祈君輕笑,接過紙盤,盤上的食物多得可怕,都已經堆成一座小山了。

靜熙挑了挑眉,看著祈君接過食物後朝他走來,自顧自的把食物放在他面前的矮桌上,並拉了張小凳子坐到他旁邊。

「靜熙,你要吃什麼?」祈君對他微微笑,將食物推到他的面前。

紙盤上的燒烤種類很多,有肉有蔬菜,也有蕈類和海鮮……如果他沒看錯,似乎還有烤棉花糖……

靜熙覺得自己有必要告訴自家小妹,下次不要把鹹食和甜食混在一起。

「隨便。」他剛剛已經被進貢一輪了,並不是很餓,但畢竟是自家小妹烤的,就算吃飽了,他還是會吃下去,何況此刻僅是不餓而已。

「家裡還有很多柚子和月餅,不知道吃不吃得完。」祈君隨手拿了隻大蝦,俐落的去了殼,遞至靜熙的嘴邊,「要不要拿一點去送給你們的老師?吃不完會很浪費。」

雖然那些柚子和月餅不是他們買的,全是靜熙的朋友送的,但吃不完還是感覺很浪費。

「都過了中秋節還送人家柚子和月餅,恐怕會讓人感到奇怪,並且質疑食品是不是過期了吧。」靜熙張口,咬去那隻大蝦,咀嚼吞嚥後慢條斯理的說道,「你且安心吧,絳安和思寧都嗜甜得很,不會吃不完的,你應該擔心的是他們只吃甜食不吃正餐怎麼辦。」

靜熙實在不覺得這種小事有什麼值得擔心的,要是真吃不完,他交給何佳凰處理就行了。

「唔……正餐不吃是不行的,只吃甜食太不健康了。」祈君蹙起了眉,因著靜熙的話困擾了起來,「而且他們還在長身體,缺乏營養將來會長不大的……雖然小小的也很可愛,我也很喜歡……嗯……」

「……你真是……還沒發生就在那瞎操心。」靜熙輕聲嘆息。

雖說未雨綢繆,防患未然是好事,但一個人要將一切都做到面面俱到,著實困難,只是徒傷心神罷了,凡事過猶不及,盡力便是了,多思無益。

「我也沒辦法,就是忍不住去想。」祈君看著靜熙,一臉無辜,「不過我想的也不多,也就你和小安、小思的事情而已,再多也沒辦法,誰叫我的心裡除了你們再裝不下其他。」

他其實不該偏袒任何的靈魂,他的職責就是一視同仁的送其轉生,然而他就是個失敗者,心早被家的萬般溫暖所佔,再也沒法做到真正的毫無私心,實在失職到了極點。

「凌閼呢?你心裡沒有祂嗎?」靜熙挑眉。

「雖然我認了凌閼做兒子,但你們三個對我而言更重要。」祈君眨了眨眼,「凌閼好歹也是一域之神,又活了這麼多年頭,我也沒再『看見』祂遭遇什麼波折,除了邊緣了點,用不著我操心的。」

雖然他喜歡孩子,但他自知做不到平等的愛每一個孩子,他家的小安已經在他心中佔了太大的部分,在他心中的地位,誰也及不上絳安,再排下去才是靜熙、思寧,然後是孩子,以及那些對他抱持善意的人們。

「少在那杞人憂天了,顧吃零食不吃正餐又不是什麼大事,小孩都是那樣的,要是不聽話,教訓一下就是了。」靜熙不以為然,他隨手揀了一串雞肉遞給祈君,自己也隨便挑了串蔬菜咬。

「唔,也是。」祈君接過雞肉串,點頭贊同,然後對雞肉串進行殲滅。

靜熙看著祈君將視線放在了又玩鬧起來的那群少年少女身上,祈君的面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似是因為那熱鬧的場景而心神安寧愉悅,只是看著看著,不知為何笑容漸沒,眉頭皺了起來。

還來不及詢問,祈君便開了口。

「小安呢?」明明剛剛還在他身邊的,「怎麼我來找你就不見了?你和小安吵架了嗎?感覺他似乎在躲你。」

「沒有吵架。」靜熙一滯,神色有些不自然。

自結界突然崩毀,兩人完全攤牌的那天起,他的小弟便時常把自己鎖在房內,又常常錯開他和小妹共同用餐的時間,連才剛回來的祈君都感覺到了,他又怎麼會不知道他的小弟在躲著他?

或許是他那天太過失控,嚇到了他從不捨得太過責罵的小弟也未可知。

「其實這麼說也不正確,我總覺得小安也在躲著我。」祈君眉頭微蹙,有些無奈,「從小就是顆叛逆的包子,到底什麼時候叛逆期才會結束呢?」

「你也沒好到哪裡去,都多大的人了,家裡還有兒子和女兒在,竟然還老任性的往外跑,一點都不叫人省心。」靜熙白了祈君一眼,只覺不愧是父子,一樣的會給人添麻煩。

「我以後不會再亂跑了,會留在家裡,陪在你們身邊。」祈君苦笑,無法反駁自己過去做過的事,只能多多少少亡羊補牢一下。

其實他後來想過,絳安會這樣避著他和靜熙,或許是在決定不再逃家之後,希望能藉著減少接觸,避免他和靜熙倒楣吧?

絳安想要離開這個家,也是在為他和靜熙著想,只是他任性的留下了對方,即使知道這樣會使他們的未來更加艱難,仍任性的不願放開抱在懷中的任何一個至寶。

他仍舊無法不在意這個家的未來,但他再也不想離開這個家了。

他原以為自己可以為這個家付出所有,卻發現自己遠沒有自己以為的那般堅強豁達,他原以為自己所期望的,是所愛之人可以一世長安,於是忍著蝕骨的相思,在外行走,只為尋求一個不致家破人亡的方法,直到經歷了那晚,他差一點死去,猛然湧起的不甘令他明白,他所求的實是與所愛相守,那為破除天命而獨身在外的舉措,竟是違背了本心。

他很糾結,雖然當初在帶絳安離開本家的時候,他要絳安閉上眼,不去看未來的苦難,但正如絳安所言,既生來便能看見,又如何閉眼不看?他既能看見,又如何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所愛的家逐漸走向破滅,而又不想辦法阻止?

從來就沒有兩全的法子,他不可能在外遊走的同時又在家中陪伴他的孩子,只能兩者取其一,一開始他選的是前者,但在他忍著思念卻求而不得,反而差點死去之後,他才恍然明白自己最想要的,始終是陪在自家孩子的身邊。

只是既選了後者,他又該如何阻止這個家走向滅亡?

「你又在想什麼了?」靜熙蹙起眉,不意外某人又在談話時走神,只是這次對方面上的憂色實在太明顯,他實在無法視而不見。

「靜熙,如果……我是說如果喔!如果你知道有一件不好的事會發生,可是不知道會發生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只知道結果很不好。」祈君眉頭微蹙,看著靜熙的紫眸閃著掙扎、期盼等複雜的情緒,「你會怎麼做呢?」

「什麼也不做。」看著祈君那恍若溺水者攀住唯一一根浮木的神情,靜熙眉頭微蹙,即便知道對方想知道的是他有沒有什麼可防患未然的方法,但奈何資訊太少,實在無能為力,「能知道的東西太少了,就算想做什麼,也什麼都做不了。」

「……也是。」祈君垂下眼,雖然早知道十有八九是得不到答案的,還是忍不住失落。

靜熙想起了絳安不久前與他說過的話。

『若是看見自己喜歡的故事,有著自己不喜歡的結局,任誰都會想要去改寫吧?』

靜熙放下手中的飲料和竹籤,用濕紙巾擦去手上的油膩,然後一掌往祈君的腦袋巴下去。

「連路都走不好的人少看那些有的沒的,你好好看清腳下的路就行了!」看著祈君原本黯然的神色轉為了驚愕,靜熙在放心之餘,亦有種出了口惡氣的爽快感,心情好了不少,「既然無法預防,那還不如去想想事情發生後要怎麼應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還不懂嗎?!」

祈君瞪大了眼睛,下意識的正襟危坐,顯然常被自家大兒子訓斥,才會養成如此可悲的下意識反應。

「你又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們!如果真的有什麼煩惱,那就給我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一個人硬撐著很有趣嗎?到頭來還不是什麼都做不好?你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混帳說了這麼多,是不是又給我惹了什麼禍?惹了禍就不要想給我故左右而言他,你要再不從實招來,信不信我把你折成八段?!」靜熙瞪著祈君,一下子就唸了一堆明顯是積怨已久,怨念深沉,「你只要好好的看著我們,陪在我們身邊就行了,再亂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祈君楞了愣,聽著靜熙不帶停頓的訓了他一長串,看著對方氣呼呼的模樣,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對方。

「靜熙——你怎麼能這麼可愛——!!」

「不要說我可愛!還有把你手上的烤肉串拿開!——雲祈君!」

 

 

原本玩得很瘋的某群人悄悄的在遠處看著兩人的互動,一干人等皆是靜默,雖然不甘,但不得不承認他們果然還是比不上那一位。

「何佳凰,妳還是放棄吧!陛下的女朋友什麼的,根本就是個煙幕彈,陛下是為了誰來到人界的,妳又不是不知道。」林常青拍了拍何佳凰的肩膀,表面上雖做出勸慰之色,但卻掩不住幸災樂禍。

「妳還是早點把『陛下的女朋友』這個寶座還給人家吧!趁虛而入和橫刀奪愛自古以來就不道德。」方文成嘆氣,搖了搖頭,十足的兔死狐悲,「尤其現代人彪悍,妳若執意當小三,小心被人噴死。」

「就算陛下一直喜歡他,但先成為陛下女朋友的明明是我,怎麼我是小三?」何佳凰挑眉,表示不服氣。

「孩子,在愛情裡,不被愛的才是第三者啊!」方文成一臉和藹慈祥,彷彿正在看著一個低智商的傻孩子,「而且我們才不承認妳是陛下的女朋友呢,單憑你們之間的相處連一點粉紅泡泡都讓人感覺不到這點,就可以斷定妳肯定只是個煙幕彈。」

何佳凰仔細想想,覺得似乎還蠻有道理的,交往前後相互比較,他們之間的相處確實沒有任何變化。

「但他又不是女的,才不需要『陛下的女朋友』這個稱號呢!」何佳凰雙手叉腰,柳眉直豎,「而且我才不介意3P!」

包含林常青、方文成在內,被邀請來且將何佳凰的反應全聽進耳裡的8人,全都瞬間喪失了語言能力,曉悟了『人不要臉,天下無敵』的至深涵義。

「再說了,我至少可以被當作煙幕彈,你們就不行啊!」毫不在意林常青和方文成的諷刺,反倒深以為榮,講得理直氣壯又理所當然,天底下可以這樣自然的大說渾話的人不少,但在他們這群人之中也就何佳凰一人,「光這點我就甩你們十八條街不止了!哇哈哈哈哈哈!」

被直戳痛楚的8人怒了,架起何佳凰,決定找一個適合圍毆的風水寶地,好好的痛毆這天怒人怨的傢伙一頓。

不怪他們沒肚量,只能怪對方太招人恨了。

「放開我!你們這是在嫉妒——!!」被架走的傢伙不安分的大聲嚷嚷,被其中一人往嘴裡塞了一塊饅頭,徹底堵上那不消停的嘴。

「小殿下,臣等離開一下,有個同伴急需再教育一番。」一名少女對著在一旁呆看著的思寧福了褔身,「臣名沈香芸,若有什麼需要,請儘管吩咐,臣會立刻回來替您辦妥。」

「唔,知道了,妳去吧,我沒什麼要緊事。」思寧搖了搖頭,沒提什麼要求,一直都是一個不怎麼給人添麻煩的好孩子,「要教好喔!」

思寧認真的囑咐道,完全沒看出這是在霸凌。

「遵命。」沈香芸再一次福身,而後俐落的循著其他同伴離去的方向去,加入圍毆何佳凰的行列。

思寧偏了偏頭,目送著對方消失在樹林裡,才又把視線移回烤肉架上,繼續烤肉。

 

 

------------------------------------------------------------------------------------------------------------------------------------------------------

月夕.封.jpg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言亦臣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