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安坐在自家屋頂上,看著下頭一片和樂的景象,臉上的笑容不似平日的開朗燦爛,反倒溫柔繾綣,又帶了點不似這個年齡層該有的淡淡滄桑。

他將視線轉至祈君身上,看著對方抱住自家大哥,而自家大哥只是掙扎了一下便由著對方抱,唇角還不自覺的微微上揚,顯然並不是掙不開,而是甘願如此。

絳安看著,忍不住輕歎,表情看上去有些無奈,有些困擾,唇上的笑多了幾分苦澀與落寞。

「怎麼跑到上面來了?」一雙修長柔韌的手自絳安身後環了上來,那雙手施了點力,使他往後倒,倒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你不是最喜歡熱鬧了嗎?」

「沒有那個心情。」絳安微微後仰,看著弒那張帥臉,露出了笑容,「你是父親邀來的,不去找父親聊聊天,就這麼和我一起躲在這裡,不好吧?」

「沒關係的,反正你父親有了孩子就沒有朋友,我要是不主動去找他,他是不會想起我的。」弒故作無奈的人聳了聳肩,隨後低頭在絳安的額上落下一吻,「為什麼沒有心情?」

「屬於他人的終究不會是自己的,我占了他近千年,最終還是必須把他還回去。」絳安挪了挪身子,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些,他嘟了嘟嘴,像是被搶了寶物的孩子,看起來很是委屈可憐,「雖然早就該放手了,可還是好捨不得。」

「你以為你放手了,對方就會離你而去嗎?」弒輕笑,一雙妖冶的桃花眼滿是寵溺與笑意,祂一手攬著懷中人兒的腰,一手將伊人滑落的碎髮塞回耳後,好更清楚的看見這人的面容。

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在他看來,祈君根本是恨不得把孩子都揣在懷裡,為孩子遮風擋雨、望孩子平安長大,對孩子保護過度又離不開孩子的家長,既是如此,祈君又怎麼可能離開自己最寵愛的小兒子?

「你不懂。」絳安玩起弒的髮,他倆的髮同樣的烏黑滑順,只是和他細軟的髮絲不同,弒的髮絲有些粗,雖稱不上硬,卻很有韌性的感覺,「我主動結識祂、討好祂、對祂順從、祂想要什麼,我便一切照做,只是為了讓祂對我產生依賴……打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利用祂才接近祂,這樣一個虛情假意的開始,怎麼也不可能得到一個真心相待的結局。」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他打一開始就是為了能不飲忘川水的轉世,才主動接近亓汮,目的從開始就不純粹,實在沒有被托付真心的價值。

即便祈君說了不介意,他還是介意得不得了。

他矛盾的希望對方拋棄他這個居心叵測的騙子,又希望對方真能愛他,不厭棄他的卑劣。

他是個無情冷血的人,為了心中所愛,可以犧牲其餘的一切,而為了達成目的,連所親所愛都可以利用,連摯愛之人都可以欺瞞哄騙,實在卑劣至極。

他不覺得真實的自己能受人所愛,即使祈君原諒他打從一開始便別有居心,他也無法心安理得的待在祈君的身邊。

他的一切皆是由謊言堆砌,他從來就不是什麼心地善良的白蓮,他算計了對方那麼多次,即便最終對方給予寬恕,他也無法原諒這樣一再傷害對方的自己。

「所以,想要離開的是你。」弒蹙起了眉,將下巴擱在絳安的髮頂。

「是,只是父親不准。」絳安輕歎,笑容很是無奈,「他們原本就艱難,我本應離開他們,離得越遠越好,遠遠的看著他們,才不會讓情況變得更糟。」

他不應該因為一時心軟,就像過去一樣輕易答應祈君的請求。

就如同當初的他,本應該聽夜憐的話,帶著夜憐離開雲家,若當初他不堅持等祈君回來,他雲家的血脈也不會就此斷絕。

祈君帶著他不斷的旅行,就算如今定了居,也是在深山之中,為的就是不給他人帶來災禍。

他生來便註定多災多難,不管是他所愛的,或是愛他的,都會被他的命格所吞噬,不復存在。

他著實應該離開這個世界,只是他放不下心中的執念,他希望可以在被天道徹底毀滅之前,親眼看那人一眼,那個在他心中無法抹去的火焰般的人。

「你到上界來吧。」弒瞇了瞇眼,語氣十分隨意,像是隨口一提,但眼神卻專注而認真,沒有一點玩笑的意味,「至少還有我陪著你,我可不怕倒楣。」

「哎,上界毀滅了怎麼辦?」絳安眨了眨眼,表情有些無辜,雖然並非有意,但下界已經被他搞得一團亂了,他要是再去到上界,恐怕三界就要提前毀滅了,「我倒希望你留在人界,陪我到處走走看看,人界與其他兩界不同,變化得很快,你幾百年不曾來到人界,肯定不知道人界多了多少有趣的東西。」

「你不是說你父親不讓你離開嗎?還要我陪你四處去玩?」弒挑了挑眉,唇畔帶著一抹戲謔的笑意,「你不覺得前後矛盾嗎?」

「沒有的事!和朋友出去玩又不是逃家!」絳安理直氣壯的回道,滿臉的正義凜然,只是正經的表情從來就撐不久,一下子便笑了出來。

「那我就暫時不回上界了,我會去凌閼那住下,你若是要出去玩,或是有事,隨時都可以來尋我。」桃花眼微彎,唇邊的笑容讓人一望便知此人心情愉快,「今天之後我要再不離開,你這世的便宜大哥肯定不會給我好日子過。」

「我大哥才不便宜。」絳安輕笑,他和靜熙相處的時日不短,自然知道自家大哥是怎麼樣的人,很清楚弒說的是實話,並不是在埋汰自家大哥,他也不想多做議論,但還是有一點要澄清,「都是我父親用一顆真心換來的,可貴了。」

弒很喜歡兩人現在的姿勢,祂可以清晰的感受對方身體的柔軟與溫熱,可以在每一次呼吸時嗅到對方身上軟糯的甜味,可是這姿勢卻有一點令祂不滿,那便是祂看不見懷中人的表情。

弒忍了忍,還是忍不住將懷中的人兒翻了個面,讓絳安躺在他的臂彎上。

如祂想像的一樣,那雙紫瞳閃著動人的光采,如同天上的星子,耀眼得令祂迷醉。

「真想把你帶走。帶到只有我能看到的地方。」弒親了親絳安的眉眼,看著絳安的眼眸幽暗而深邃,金色的流光在眼底不斷流轉,彷彿能將捲入之人粉身碎骨的漩渦,「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惦記著你的夢中情人嗎?」

「別啊,你這樣說,就像個變態戀童癖,可糟糕了。」絳安輕笑,調侃了一下對方的危險發言,卻對另一個問題避而不答,乾脆的轉了話題,「你見過思佩斯了嗎?」

「你是說空間之神?」弒蹙起了眉,心情變得很不美麗,「見過了,祂要我回上界去,讓我不要給下界的傢伙看笑話。」

祂作為上界的王,不好好待在上界,反而在人界四處閒晃,的確不是什麼值得頌揚的事,畢竟祂就算早被如今的四大主神給架空已久,也依舊是上界的王,是上界的臉面。

不過下界的訊息保密程度實在出乎祂的意料,祂要是沒有來到人界,不曾親眼目睹,一定不會知道那個與他相對,一向沒有感情的半身,竟然先祂一步到了人界。

「祂來到人界的目的,果然是為了找你嗎?」絳安笑容清淺,沒有太多的意外,只是難免感到失落。

「怎麼了?」弒挑了挑眉,感覺到懷中的人情緒不太高。

「也沒什麼。」絳安輕笑,「我以為自己不會在意,但卻發現自己還是會覺得失望,竟然仍抱持著不該有的念想,著實可笑。」

明知道那人對自己的照顧只是一時興起,卻仍忍不住生出孺慕之情。

他原以為自己不在意,卻發現這個自以為不過是自欺欺人,僅是於對方而言一點可有可無的溫柔,就讓他那久遠的,幼時對生父抱持的期待死灰復燃。

他知道思佩斯回上界去了,在見了弒之後,然而思佩斯卻沒有告訴他自己要回去,顯然對祂而言,他就是一個如同寵物一般,可有可無,用以打發時間的存在。

他明明早就知道了,如今也算是徹底的絕了那源自血脈的親近之情,卻仍無法不感受到失望。

「……祂就是你的生父?」弒沉默了半晌,攬著絳安的手緊了幾分,低沉的嗓音蘊藏著怒火,「很好,我知道了。」

知道之後該找誰替這人出氣了。

「現在是爺爺。」絳安輕笑,他畢竟早已不是九百多年前那缺乏父愛的孩子,他缺失的父愛早已被某個笨蛋長久的陪伴所填滿,因此調適得很快,「我早已不再是無父的孤子了,所以,無所謂了。」

最初抓住那隻向他伸來的手,是因為一時恍惚,沒有抵住對父愛的渴望。

他不愛祂,只是為了利用才接近,為了成就己身而欺騙,他不愛祂,卻哄著祂,說盡好聽的話,盡己所能的討祂歡心,彷彿他們真是一對感情深厚、相親相愛的父子。

謊言說得再多也不可能是真的,然而對方陪了他近千年,對他不離不棄,對他的情誼是那樣的真實濃烈,即使他坦白,承認自己是個騙子,對方卻愛他依舊,不願放開他的手。

就算無心如他,也無法不愛上這赤誠待他的父親。

他說了太多的謊,祂卻對他百般溫柔,可祂越是對他溫柔,他就越是感到折磨,愧疚幾乎要將他淹沒,他只能笑得燦爛,快樂並著痛苦,備受煎熬。

他也想告訴自己,既然祈君原諒了他,仍然愛他,他便陪在祈君身邊,好好的過日子,但他卻沒有未來。

即使拼上這條命,他也無以回報,只會拉著所愛走向毀滅。

「弒,你能幫我嗎?」絳安閉上眼,沒有笑容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卻彷彿帶著無盡的憂傷。

「我會幫你的。」弒低頭親吻絳安的眉眼,「你想要做什麼,我都會幫你,就算你想要統一三界,我也會幫你的。」

這人不管是什麼表情,總是那麼的美麗,然而祂最喜歡的還是這人的笑顏,希望這人可以永遠笑著,只要能讓這人永遠笑著,讓祂做什麼都是有意義的。

「可不能食言而肥唷!」絳安被這無比護短的話語逗笑,他睜開了眼,笑得很是燦爛,眼中滿是笑意,彷彿世間不存在任何悲苦,夜晚都隨之明亮了幾分。

既然無法放手,那即使未來再多的險阻,也只能咬著牙走下去。

與重要之人一起走過每一個寒暑,共渡每一個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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