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熙肯定又生氣了……」祈君輕嘆,將手機收入袖中。

他倚著床頭,面色看起來蒼白,毫無血色,手無意識的絞著被褥。

他這三天沒有打電話給靜熙,並不是因為忘記,實在是因為他所在的地方日夜溫差變化極大,早晚天冷,他近來身體情況越來越差,受到此處劇烈的溫差刺激,一些舊有的病症發作得頻繁,前天他全身疼得甚至下不了客棧的床,喉嚨連點聲音都發不出,直到方才,他認為自己已然能夠控制自己的聲音,不會再因疼痛顫抖,便儘快的打電話給他的兒子……雖然還是被罵了。

祈君揉了揉額角,稍微的舒緩了那彷彿要炸裂的頭疼,才搖搖晃晃的起身走向陽臺,手臂靠著欄杆,俯視著街道的景色。

「真不該接下那份工作……」祈君望著底下往來不絕的人潮,不住嘆息,「至少不該在那時候接……」

他端午前接了一個跟水鬼有關的工作,工作是順利完成了,但他卻在過程中不慎落水,導致隔天感冒,只能待在客棧裡。

他的身體不好,一個感冒能像重症末期一樣,別人不過是咳嗽、流鼻涕,他卻是咳血、流鼻血,搞得像是在演驚悚片,差點把客棧來詢問是否需要客房服務的人給嚇死。

這一生病便害得他錯過了端午,還被自家大兒子記恨到了現在……他都快哭了,天曉得他有多麼想回家和他的孩子們一起過端午。

他不生病的時候一切正常,活蹦亂跳的特別有精神,可每次生病就變得好像快掛掉了一樣,讓他自己也深感無奈。

他的身體打從一開始就不好,而他也從沒有特意休養,如此想來,身體每況愈下似乎也是他自作自受。

他受不得寒冷,每次渾身濕透或是天氣變化總容易生病……不過他之前旅行的那段日子卻幾乎不曾有過身體不適的狀況……又是為什麼?

祈君將視線移至自己的右腕,看著纏繞在上頭的綠色絲線,思緒不由得飄向了遠方,那個他所思念的家。

「你現在正在看著什麼呢?」

祈君一震,轉頭望向陽臺的左側,他的紫眸中閃過一絲驚嚇,他方才想事想得太過出神,完全沒有注意到隔壁陽臺上有人。

映入眼簾的是一名黑髮黑瞳的年輕男子,男子半倚著欄杆,正側頭看著他。

那是一張極為英俊的臉,細長的眉,尖挺的鼻與淺色的薄唇,還有那雙勾人的桃花眼,留著現今少見的一頭長髮,又隨意的用一條細繩綁著,一身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西裝長褲更襯出他挺拔的身材。

那是不同於他大兒子的另一種英俊,給人一種邪魅又危險的感覺,標準的花花公子氣場。

祈君偏了偏頭,將其歸類為應該讓自家小女兒離得遠遠的那邊。

「看傻了?」男子輕笑,笑容帶著愉快與淡淡的嘲弄,「沒看過帥哥嗎?」

「……你在和我說話?」祈君看了看附近的陽臺,發現除了他倆,再無他人,素白修長的指指了指自己,面上的表情帶著疑惑和意外。

「是在和你說話沒錯。」男子手支著頰,唇微勾,「回答我的問題吧。」

「回答哪一個?」祈君問道,畢竟眼前的這名男子一口氣問了他三個問題。

「先回答我後面兩個問題好了。」男子伸出另一隻手,比了個二的手勢,富含磁性的嗓音帶著一種撩人的慵懶,「看傻了?沒看過帥哥嗎?」

「算是吧?很少看到長得像你這樣好看的人。」祈君眨了眨那雙漂亮的紫眸,然後臉上綻出了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不過真要比的話,我覺得我家的大兒子比較帥。」

「喔?」男子不再支著臉,身子微微祈君的方向傾去,唇邊勾起了一抹感興趣的笑容,「怎麼說?」

「雖然我的大兒子現在才15歲,還沒完全長開,不過我敢肯定,再過5年,他肯定會長成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絕世大帥哥的!」祈君驕傲的說道,整個人進入了『傻父親』模式,成語還用得亂七八糟的,如果靜熙在場,肯定會覺得他丟人現眼,然後二話不說的揪住祈君的耳朵,拉到一邊去好好的『訓話』一番。

「如此聽來,那還真是令人期待啊~」似是覺得祈君浮誇的言行有趣,男子忍不住輕笑,「你那大兒子是領養的嗎?」

「你怎麼知道的?我剛剛有告訴你嗎?」祈君眨了眨眼,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驚訝。

「因為你看起來很年輕,應該20初頭吧?就你這年齡,和人生個如今已然15歲的大兒子……我記得人類並不是能做出如此不可思議之事的生物。」男子直起身,不再倚著欄杆,「我有說錯嗎?」

「你說的大致上沒錯,只是我的年齡你猜錯了。」祈君微笑,顯然時常被人錯認歲數也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我今年而立了吶!」

「而立?你?」男子瞬間站得筆直,望著他的眼神像是在看著什麼令人匪夷所思的事物,「不過你的大兒子確實也並非親生?」

「即便不是親生的,他也是我所愛的孩子啊。」祈君笑得溫柔,紫眸中的那份柔情彷彿都要化作實質的滿溢出來了,「我還有個小兒子和小女兒呢!」

「都是領養的?」男子步向祈君,在離祈君較近的欄杆前停下,並傾身倚在上頭。

「哎,小兒子是親生的唷!是顆頑皮可愛的小包子。」祈君笑著,也只有在提到他的孩子時,他的笑容才會格外的燦爛,雖然他本身並無自覺,但在旁人眼裡顯而易見,「已經11歲了,在上小學六年級了呢!」

男子看著祈君的笑顏,一時之間有些恍惚,眼中閃過一絲懷念,但那絲懷念很快的便消失,男子輕垂眼簾,黑眸波瀾不興。

「你這人真奇怪,我們素昧平生,為何要告訴我這麼多呢?」男子偏頭,似笑非笑的看著祈君,眼神像是看著一個笨蛋,又帶了一點居高臨下的蔑視。

「我愛我的孩子們,我想讓其他人也知道的他們的好,這有何不可?」祈君對於男子無禮的目光不以為忤,依然帶著溫文爾雅的笑,擺明了就是在炫耀,「我也不是告訴你我家住哪、身份證字號是幾號,或是銀行的帳戶,這樣,有什麼關係嗎?」

「你倒是比看上去的要精明一點。」男子撇了撇嘴,收起輕視的目光,露出了愉快的笑容,「你叫什麼名字?」

「雲祈君,雲遊的雲,祈求的祈,君子的君。」祈君眨了眨眼,「你呢?」

「你可以叫我『弒』,弒君的弒。」男子勾起了笑。

「弒。」祈君偏了偏頭,試著喊了一聲,而男子一頓,笑意更濃。

「你的小兒子應該長得像你吧?」弒倚著欄杆,他們倆的房間只隔一道牆,但兩房的陽臺卻隔了不小的距離,為的是不讓客棧的房客隨意攀越,侵犯他人隱私與權益。

不過若真的有心,這樣一點距離,又有什麼作用呢?

「是啊,我家大兒子說,就算沒見過我小兒子的母親,可一看就知道我家的小兒子是我親生的。」祈君想了一下,如此回道。

「那你的孩子,肯定很可愛。」弒偏頭看著祈君,眼中閃過一絲柔軟,「長大之後肯定是個美人。」

「雖然我向旁人炫耀我家寶貝的好,但我可沒有要讓你見他們的意思,就像你說的,我們不熟。」祈君蹙起眉,警戒的看著弒。

關於他的孩子,他就只是單純炫耀,從不打算與他人分享。

弒笑而不語,不再倚著欄杆,而是一手按著欄杆,輕巧的坐了上去,「那麼,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吧。」

「你方才正在看著什麼呢?」弒看著他,桃花眼中滿是興趣。

「下面的人群。」祈君將視線移至下方涌動的人潮,表情若有所思,「他們來來往往的,看起來很熱鬧,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活動,又或者是在賣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如果真有什麼稀奇的東西,他倒想去看看,指不定能找到什麼他所需要的物件,也或者晚一點可以作為他和孩子們的談資。

「是嗎?」弒帶著笑意的迷人嗓音幾乎是在他耳邊響起,他下意識的退開,並望向不知何時,已坐在他客房陽臺上的弒,「但你真正看著的,並不是那些人吧?」

「什麼意思?」祈君眼睫一顫,望著弒的眼神是少有的認真。

「你在看的應該是這個吧。」弒走近祈君,很順的抓住祈君的右手,手一翻,讓祈君的手心向上,另一手則伸出食指,輕劃祈君的手腕,然後指尖停在纏繞其上的綠色絲線前,「這是你和誰的牽絆呢?」

「你看得見?」祈君一愣,表情不無驚訝。

「看得見啊。」弒輕笑,以食指輕挑那線,「意外的堅韌呢……是地點?」

「嗯,是我的家。」祈君垂著眼,看著一端延伸至東方一尺便消失在空氣中的絲線,唇邊勾起一抹繾綣的笑意,「我的孩子們都在那。」

「是嗎?」弒放開了祈君的手,「你現在是在旅行嗎?什麼時候離開?」

「旅行……算是吧?」祈君愣了一下,眨了眨他那雙漂亮的紫眸,「明天一早我便要離開了,怎麼了嗎?」

「也沒什麼。」弒輕笑,又向祈君走近了幾步,直到彼此間的距離不過一指,能夠清楚的感受到彼此的氣息,「我們會再見面的。」

 

×

 

「雲絳安,你最近又做了什麼?怎麼山下又圍了一群人在那邊叫囂?」靜熙環著手,看著跪坐在地板上,頭垂得低低的自家小弟,覺得頭有些隱隱作痛。

祈君一不在,他愛惹事的小弟就像脫了韁的野馬,闖禍的次數可說是以倍數方式急速攀升,招惹麻煩的功力比起祈君,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唔……沒想到竟然追到這裡來了。」絳安皺起小臉,看起來有些苦惱,「我太高看那群人渣了,不曾想過他們竟沒臉沒皮到這種程度。」

「雲絳安……」靜熙的尾音微降,眼神變得危險了起來。

「哎,大哥,絳安沒做壞事,就是和朋友去那些人的賭場玩耍。」絳安眨了眨眼,立刻端出了無辜的表情,彷彿他才是受害者,和他不會看人臉色的白目父親成了一個極大的對比,「結果贏了太多,被那些人說是使詐,要剁手手。」

「他們敢?」原本把注意力放在『賭場』上的靜熙很快的轉移了焦點,表情轉為陰狠。

「所以我們就把他們的場子給踹了!」絳安燦然一笑,可惡得可愛。

「我幫你解決……」靜熙垂下眼,紅褐色的眸中閃過一絲狠辣。

「沒關係的,大哥。」絳安眨了眨那雙紫晶般的美瞳,乖巧的說道,「我來就可以了。」

「你……」靜熙皺起了好看的眉。

「朝惜對這整座山下了結界,對雲家不利的事物都會被朝惜排除,所以他們只能在山腳下亂叫。」絳安眨了眨眼,紫眸中有著不符年齡的狡黠,明明是個可愛的孩子,但這一笑,看上去卻莫名的帶了一種成熟女人才有的嫵媚,「大哥,我有夜憐在,當今能傷我的術者且寥寥無幾,更遑論一般人。」

絳安偏了偏頭,身後紅光一現,一名看似16歲,黑髮紫眸,身著白與紅古服的少女半跪在其後。

「……」靜熙看著自家小弟,眼神有些複雜。

「大哥放心吧,絳安不會被任何人欺負,也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大哥和小妹的。」絳安燦笑,「只有絳安欺負別人的份唷!」

「……真是無法無天了。」靜熙輕嘆,「起來吧。」

「絳安會聽父親和大哥的話,絳安是乖孩子~」絳安露出天真可愛的笑容,撲抱住自家大哥,「絳安知道,大哥只要和這片土地的土地神吩咐一聲,那些人便會被這片土地拒絕,再進不來這塊土地……可禍是絳安惹的,斷沒有麻煩大哥的道理。」

「我是你的大哥,本就該護著你。」靜熙表情有些不愉,伸手捏了捏自家小弟白嫩的小臉,「這哪裡算是麻煩了?你這是把我當外人嗎?」

「絳安沒有把大哥當外人,絳安最喜歡大哥了。」絳安伸手攬過他微微低下的脖頸,重重的在靜熙的頰上啾了一個,「可是要保護這個家的是絳安,一切外患都交給絳安,大哥只要擔憂如何把小思和自己照顧好就行了。」

「是祈……父親教你這麼做的嗎?」難得的,靜熙沒有因為絳安的撒嬌而露出淺笑,反倒是抱著懷中的孩子,緊繃著一張臉,「我覺得父親好像交代了你不少事,他是否早就決定離開這個家了?」

「唔……大哥對父親的事總是特別敏銳……」絳安苦著小臉,低聲咕噥,有些埋怨自家逍遙在外的父親,明明人不是他拐的,卻要丟給他來應付,「父親真是不負責任的混帳。」

「你說什麼?」靜熙眉一挑,自家小弟的聲音太小又含糊不清,他沒聽懂。

「沒有啊。」嘀咕了些什麼自然是不好說的,絳安眨了眨他那雙近似透明的紫瞳,臉上帶著天真無邪的笑容,「絳安也不知道父親是不是早就想出外旅行,不過父親說過,要是他不在了,要絳安替他保護這個家。」

「……那個混帳,果然早有預謀。」靜熙嘖了一聲,冷下一張臉,「之後一定要好好跟他算帳。」

靜熙抿了抿唇,不由得想起祈君離家時的樣子——當時的他腦袋紊亂,事後細細回想,他才感覺到當時的自己說話有多傷人……不,其實他早就知道了,在看見祈君那明明是在笑,卻彷彿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時,他就知道了。

他很後悔說出那些話,但當時的他克制不住心中的憤怒與絕望,傷害了他最重要的人,自己也懊悔不已,標準的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雖然他說過隨便祈君愛怎樣就怎樣,他才不管,但……那不過是氣話罷了,他還是會擔心,還是……無法不管。

「大哥不用擔心父親喔。」絳安抱住靜熙的脖頸,蹭啊蹭的,「父親比現在的絳安強,只要不疏忽大意,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我才沒有擔心他。」靜熙眉頭一蹙,有些彆扭的不去看自家小弟澄澈的雙眼,「才不擔心那個拋家棄子的王八蛋。」

「哎哎~」絳安眨了眨眼,忍不住輕笑,他的大哥真是個如父親所說的,彆扭得可愛的人吶。

「小妹呢?」靜熙沉默良久,如此問道,「她怎麼不在這?」

平日裡絳安若是闖了禍,他們的小妹肯定會在一旁替其求情,(除了她病得下不了床,或是恰好不在家之類,一些不可抗拒的原因之外。)畢竟弟妹倆感情極好。

「因為大哥說父親今晚會打電話回家,所以小思在客廳候著。」絳安抬頭,看著靜熙,「小妹說要第一個和父親說話,我想我也沒做錯什麼,就讓她不用來替我說情。」

「就你這樣還說沒做錯什麼事。」靜熙輕哼了一聲,彈了彈絳安光潔的額頭,放開了環抱絳安的手,「……你也去和父親說說話吧。」

「嗯!」絳安燦笑,放開了抱住靜熙脖頸的手,跑出自家大哥的房間前,不忘回頭,向自家大哥招手,「大哥也快來喔~」

「好,我一會兒就過去。」靜熙露出淺笑,算是回應自家小弟的盛情。

看著絳安啪噠啪噠的跑離他的臥室,還貼心的替他關上了門,他斂起了笑,緩步移至床邊,然後像是脫力般的,把全身摔到床上。

「祈君……」靜熙面無表情,然而紅褐色的眸中卻有著掩不住的疲憊,與不能在弟妹、外人面前展現的軟弱,「祈君……」

「雲祈君……」靜熙閉上雙眼,眉頭皺了起來,神色顯得憂傷,「你這個……拋家棄子的……大混蛋!」

他是想和祈君一起生活,才離開嵋岭的,但祈君卻離開了這個家,獨自在外旅行——他並不是討厭和絳安、思寧一起生活,只是這與他最初設想的截然不同,這使他感到委屈,不能明白當初自己為了能和祈君在一起生活,所做出的離開的決定,如今到底有什麼意義。

而他最不能明白的是……祈君明明比他們都更眷戀家的溫暖,明明是那麼的不喜歡別離……但是為什麼,祈君還是堅持要走?

靜熙睜開雙眼,翻身瞪著潔白的天花板,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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