鮪魚的棲息地

故事必須回溯數千年前，當時的月落還不叫月落……

★

夜幕低垂，夕陽沉入地平線，原本溫暖的橘紅色，被無盡的黑所吞噬。

就如同生命邁向終結一般，夜晚替一天劃上了休止符。

☆

一個年僅4歲的小男孩靜靜的站在一只黑木棺材的前方，如銀的髮絲在燈光下，散發著漂亮的光芒，漂亮的五官彷彿藝術品般，雪白的肌膚就如同珍珠那般白淨，連那雙近似透明的銀色雙眸都讓人感到著迷，那美好的外貌長大後肯定可以吸引不少人，具有長遠投資的價值。

小男孩垂著眼，長長的睫毛遮蓋了半個眼眸，然而男孩的臉上卻沒有半點哀傷，也沒有任何流過淚的痕跡，甚至是強忍住淚的表情。

完全沒有。

男孩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流露任何情緒，只是靜靜的看著那只棺材，彷彿它對他不具任何意義，彷彿，裡頭的人，並非是他的生母一般。

他只是站著，宛如一句冰冷、美麗的人偶一般。

午夜的鐘聲響起了……又是另一天的開始。

「狄爾斯……」

一個年約16的紅髮少年看著男孩蹙了蹙眉，那與男孩相似、卻又帶了幾分率性與英氣的外貌顯出了他們倆是擁有血緣關係的親屬，少年伸出手，像是拎小貓般的一把拎起男孩，接著朝著大殿的門走去。

少年粗魯的一腳踹開大殿的門，走到無人的長廊上，往狄爾斯房間的方向走去。

「愛諾修？」狄爾斯蹙起眉，望向少年的目光帶著不解。

「……叫我父親，沒禮貌。」愛諾修嘆了口氣，用手指輕輕的彈了狄爾斯的額頭一下。

「但我們明明只差12歲，我們看起來比較像一對兄弟而不像父子。」狄爾斯眨了眨眼，口齒清晰的說道。

儘管他只有4歲，但他說起話來卻不像一般的4歲小孩一般，有著濃濃的娃娃音，奶聲奶氣的、讓人聽都聽不懂。

他的聲音就如同銀鈴那般清脆，說起話來不僅口齒清晰，內容也都條理分明，與一般4歲小孩完全不同。

「你……算了。」愛諾修似是放棄般的嘆了口氣。

「……她真的死了嗎？」狄爾斯語氣淡然的問，而他的語氣使得愛諾修不自覺得皺起了眉。

「她是你母親。」

「我知道。」狄爾斯將視線移向一旁，移向那彷彿無止盡的黑。

「……是的，她死了。」愛諾修垂下眼。

「你愛她？」狄爾斯看向愛諾修，微微的抿了抿唇。

「……嗯。」愛諾修蹙了蹙眉。

「你很難過嗎？」狄爾斯垂下眼。

「……或許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過。」愛諾修的聲音宛如嘆息。

如果她是在4年前死去，或許他真的會失去活下去的力量，而想要追隨她而去。

然而現在她死了，他反而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他已經很難再面對她了，和她在一起，他就會感到不愉快。

他愛過她，曾經愛過，但從4年前的那一天，她哭著求他原諒的那一刻，他對她的愛，便隨著她的背叛，變得不再純粹了。

「……是我害死了她。」狄爾斯低聲的吐出了這句話。

「……咦？」愛諾修愣了一下，停下腳步。

「因為我說了不該說的話。」狄爾斯淡淡的說。

「那不是你的錯，她是難產而死的。」愛諾修蹙起眉，輕聲說道，然後邁開步伐，繼續往狄爾斯的房間走。

不，那的確是我的錯，他在心裡默默反駁。

明明知道她因為難產，身體很虛弱，不應該讓她接受太大的精神壓力，但他還是說出來那種話，使她脆弱的精神受到極大的衝擊，最後精神崩潰的死去。

「笨蛋，不要想太多了。」愛諾修打開了狄爾斯房間的門。

「我沒有想太多......」狄爾斯抿了抿唇，扭動身體，試圖掙脫愛諾修的手。

「小孩如果不早點睡會長不高，太過疲累會爆肝，然後很快就可以見到你母親囉。」愛諾修露出了人畜無害的亮麗笑容，保證閃死一堆女人。

可惜狄爾斯不是女人，而他也從愛諾修的笑容中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謝謝，但不需要。」狄爾斯露出了美麗的笑容。

他才不要，死了就見不到愛諾修了，那他就真的甚麼也沒有了。

好可愛......愛諾修移開了視線。

「......等等！一般小孩都會哭著要找媽媽吧？你為甚麼這麼淡定啊！」愛諾修頓了數秒才反應過來。

.....30秒，反應好慢......狄爾斯在心中嘆息。

「......愛諾修......」狄爾斯抿了抿唇，露出了無辜的表情，眼裡泛著淚光，感覺隨時都會哭出來的樣子。

「狄、狄爾斯？！」愛諾修慌了一下，拎著狄爾斯的手不小心鬆了開來，讓愛諾修自己也嚇了一跳，連忙用兩手接住垂直向下的狄爾斯。

「愛諾修這麼希望我死掉嗎？」狄爾斯抿了抿唇，眼淚滑落了下來。

「我沒有......」看見狄爾斯的淚水，愛諾修感到心口一揪。

「騙人，你在騙3歲小孩啊！」狄爾斯用他那小小的拳頭，抗議似的敲了敲愛諾修的胸口。

愛諾修蹙起了眉，看到狄爾斯哭的樣子讓他感到心疼，他嘆了口氣，將狄爾斯擁入懷中。

「我不可能會希望你死的，你可是我最重要的兒子啊！」

愛諾修說得並不大聲，音量只足夠他們倆聽見，但那語句中卻充滿了堅定，沒有一絲的虛假。

「......」狄爾斯抿了抿唇，垂下眼，將臉埋進愛諾修的臂彎裡。

他知道愛諾修只是在和他開玩笑，他只是想找個藉口發洩一下罷了。

兒子......是嗎？

騙人......或許你真的把我看作你的兒子，但我永遠，也不是你的兒子啊！這你其實早就知道了吧？

我不是你的兒子，而是那兩個背叛了你信任的人的兒子......

他很愛愛諾修和他的母親，但在那件事之後，他知道了他其實是她背叛了愛諾修，和其他男人，而且還是愛諾修的兄長私通而生下的孩子，他對她的愛，瞬間變了質，曾經多愛他的母親，就變得有多恨她。

就如同她也恨著他一般。

他很愛愛諾修，比愛她還要更愛，所以他無法原諒她，也無法原諒他的生父。

不只是因為他們使他失望，更是因為他們對愛諾修的背叛，那是他最無法忍受的。

所以他不會原諒他們，永遠不會。

他緊緊的抱住愛諾修。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經過良久的沉默，愛諾修輕輕的開口。

「嗯？」

「你......說了甚麼不該說的話？」愛諾修好奇的問。

「......秘密。」狄爾斯輕輕的閉上雙眼。

「......你真的一點都不像小孩。」愛諾修摸了摸狄爾斯的頭，表情充滿了溺愛。

「......」

我並不想讓你知道我對她說了甚麼......

我愛她，卻也恨她。

我只是把她最不堪、死命掩蓋的瘡疤，狠狠的揭開罷了。

但如果讓愛諾修知道了他所說的那些話，愛諾修就會明白，他已經知道了，而愛諾修並不希望他知道那件事。

所以他不想說，愛諾修希望他不知道，那他便會裝作甚麼都不知道，並繼續當愛諾修的乖『兒子』。

「好了，去睡吧！」愛諾修鬆開了抱著他的手，把他丟在柔軟的床上。

已經到了，他的臥室。

「愛諾修......」

「睡覺！別再耍賴了。」愛諾修蹙了蹙眉。

「你陪我我就睡。」狄爾斯拉住愛諾修的袖子。

「......好。」愛諾修露出了有些無奈的表情。

「晚安。」愛諾修輕吻他的額彷彿他是無上的至寶一般。

他勾起笑，抱住愛諾修，那熟悉的溫暖與氣息使他感到無比的心安。

他閉上雙眼，逐漸進入夢鄉，半睡半醒之間，他恍惚的感覺到愛諾修拉開了他的手，替他將被子拉上。

☆

狄而斯睜開了他那雙足以震懾人心的美麗眼眸，輕輕的眨了眨眼，緩緩的坐了起來。

「......」

他看著坐在一旁椅子上，正低頭沉睡著的愛諾修，失神了許久。

愛諾修並沒有因為他睡著了便離開，他就如同他所答應他的，為他留了下來。

他並非愛諾修唯一的兒子，甚至，他連兒子都算不上，除了他以外，愛諾修還有4個兒子，然而，愛諾修最疼愛的，卻是並非愛諾修親生的他。

「愛諾修......」

狄爾斯抿了抿唇，輕聲的呼喚著愛諾修的名字，語氣小心翼翼的，彷彿害怕對方被喚醒，那輕柔的呼喚，又好似對方是他的至寶一般。

自從他知道自己被非愛諾修親生的之後，他便不再稱呼對方父親了......

他並未發覺，自己看著對方的眼神，包含的是怎樣複雜的情感，也並未發覺，那已不再是單純、對一個父親該有的孺慕之情了。

而這份情感，卻是4歲的他無法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