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思寧坐在座位上,她已經收拾好了書包,沒什麼事好做,便就這麼呆呆的望著黑板,等著她的大哥來接她。

平日來接她的總是二哥,只是她的二哥今天要去外縣市露營,時間三天兩夜,她要到後天晚上才能見到她的二哥,一想到這,她就覺得好想念她二哥那明亮歡快的笑顏。

「思寧!妳媽媽和大哥哥來接妳了喔!」常和她一起玩的一個小女孩站在教室門口,探頭進來喊道。

「好~」思寧偏了偏頭,雖然對小夥伴口中的『媽媽』一詞感到疑惑,但她還是很快的背上了書包,跑出教室前不忘對少數還在教室裡頭等家長的同學揮手道別。
她出了教室,看見站在不遠處的兩人,眼睛一亮。

「大哥!父親!」思寧露出了燦笑,撲抱住祈君的腰際,「父親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早上。」祈君唇角微彎,本就看來溫文的眉眼又柔和了幾分,「今天的課有趣嗎?小思。」

「我今天一直專心不起來。」思寧抬起小臉,望著和自家二哥相貌神似的父親,小臉上滿是苦惱,「明明才分開半天而已,可一想到回家看不到二哥,要到後天才看得到二哥,就覺得好想念二哥。」

「我出門在外時,也很想念你們,可是我可以忍耐,小思是乖孩子,後天小安就回家了,到時候就能見到了。」祈君彎下腰,將思寧抱起來,「就是喜歡二哥,也不可以讓老師感到困擾喔,明白嗎?」

思寧眨了眨她那雙黑亮的大眼,乖巧的點了點頭。

「我們今天中午吃外食,妳想吃些什麼?」靜熙摸了摸思寧的頭,雖然不像祈君那樣掛著溫柔的笑容,但給人的感覺柔和了不少。

「湯包!」思寧開心的笑了開來,「皮很像水餃,但裡面的湯比水餃還多,雖然很燙,可是很好吃!」

「那中午就吃湯包吧。」靜熙偏頭想了一下附近哪裡有在賣湯包,「吃完我們去一趟大賣場,之後再回家。」

「好!」喜歡到處逛的思寧小臉上滿是期待,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大眼轉向正抱著自己的父親,仔細的看著。

「怎麼了嗎?小思。」祈君一愣,對於自家么女的視線感到些許疑惑。

「剛剛樂樂說父親是我的『媽媽』。」思寧眨了眨眼,疑惑的皺起了眉頭,「父親不是『爸爸』才對嗎?」

樂樂就是方才在門口通知思寧家人來了的那個小女孩。

「大概是因為父親是長髮,所以才被誤以為是媽媽了吧?」祈君偏了偏頭,「這個年紀的孩子還不太會分辨性別呢……」

區分男女的方式基本上就是看頭髮長短或穿不穿裙子。

靜熙睨了那張略微中性的俊秀面孔一眼,認真的覺得其主人的女裝扮相肯定毫無破綻。

接著他又想起了他的小弟,那張揉合了柔美與俊麗的中性面孔,加上未變聲的清脆嗓音,祈君至少還能讓人一眼辨識出是個男人,他家的小弟才是真正的雌雄莫辨。

他也只能希望絳安長大之後,男性的特質能再明顯些,以免誤人子弟。

「那麼,走吧。」

 

×

 

一個面容姣好的孩子蹲在河邊,身旁放著一只鐵質水桶,他望著水中自身的倒影,兀自出神。

「你在做什麼?絳安。」一個身穿白色古服的白髮青年走到孩子的身邊。

「這次是20歲的樣子啊……」絳安將視線從河中的倒影上移開,望向站在他身邊的青年,「有什麼好玩的事嗎?思佩斯。」

「沒有,我就是無聊才會來找你。」白髮青年也跟著蹲下,身後的白髮拖地,「你的能力越發強大了,最近修煉得很勤快?」

「只是身體可以承受的力量增加了。」絳安伸手撥動河面,將自己帶著笑容的倒影攪碎,「不過現階段肉體可以承受的力量還是太少,很多術法都還不能使用,好不方便。」

「……其實我已經不只一次懷疑了……你上輩子的記憶是不是沒有洗掉?」思佩斯皺起眉。

不管怎麼想,祂都覺得這樣的心思深沉不正常,即使是身為臨界者。

絳安搖了搖頭,在祂鬆開眉頭的同時,綻出了一個明媚的笑。

「沒洗掉的,可不只上輩子呢!」

白髮青年的臉染上了嚴肅,直直的瞪著眼前笑得美好的,違反了天道所訂下法則的存在。

他們不發一語,周圍靜得出奇,一切人聲盡無,只餘水聲潺潺與蟲鳴鳥叫。

思佩斯一個轉身,消失了蹤影,絳安則是望著祂離去的位置,笑意不減。

「祂已經走了,您還不打算出來嗎?」半晌,絳安收起了笑,將視線轉回河面,偏了偏頭,「您從我們一進山,便一直盯著我瞧,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回應他的,只有一瞬間彷彿時間靜止般的死寂,而下一瞬,一切回歸自然,鳥叫蟲鳴不絕於耳。

「哎,真是個怕羞的美人兒。」絳安輕笑,語氣帶了三分戲謔七分無奈。


 

「小安!你怎麼去裝個水裝那麼久啊?我們會來不及煮晚飯的!」穿著粉紅小洋裝,綁著公主頭的小女孩,跑到了正笨拙的提著水桶的小男孩身旁,手扠著腰,嬌嫩的嗓音帶著幾許驕縱,「你不是又迷路了吧?」

「沒有人和我一起去打水,我一個人提不太動。」絳安眨了眨他那雙漂亮的紫眸,「我沒有迷路,只是這裡景色太美,不由得貪看了一會。」

「肯定又是秦恩禹那個討厭鬼欺負你,別組都是四個人一起去打水。」小女孩伸出白嫩的小手,抓住手提的地方,替絳安分去了一半的重量,「誰叫你不找我一起去?我來幫你吧!」

「可是茵婷妳不是料理組的嗎?」

「反正還有老師在,老師才不可能什麼都不管呢!還有,我說過很多次了,我的名字是羽婕!」羽婕嘟了嘟嘴,有些哀怨的看著絳安,「茵婷又是誰啊?」

雖說是露營,但隨行的老師非常多,畢竟他們才小六,不管是生火、料理,還是搭帳篷,都非常需要大人的協助。

「我總忘記妳這世叫羽婕……」絳安眨了眨眼,一臉無辜,「我們快走吧,不然老師又要罵我們不顧正事,只顧嬉鬧了。」

「你怎麼說話總愛說些讓人聽不懂的……」羽婕撇了撇嘴,「下次要是秦恩禹又想欺負你,記得來找我,我幫你教訓他,知道嗎?」

「知道了。」絳安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帶著些許的無奈,與孩子沒有一點相似。

「老師說吃完午餐有活動。」羽婕偏頭,眉微蹙,「不知道是什麼活動。」

「撿垃圾,山裡的垃圾很多。」絳安低頭,有些出神,然後望向前方,有些恍惚,「不過因為下了大雨,只能暫停活動,到附近的民宿去躲雨……民宿很漂亮。」

「什麼很漂亮?」羽婕漲紅了臉,因為絳安說的話近似呢喃,她聽得並不真切,只隱約聽到了『很漂亮』幾字,便以為是在說自己。

「羽婕今天穿得很漂亮。」絳安望向羽婕,露出了燦笑,「就像花精一樣甜美可人。」

「是、是嗎?」羽婕別開了視線,面對這樣直接的讚美,不知該如何應對,姿態多了幾分羞澀,心裡暗暗覺得提早一個小時挖媽媽起床幫她綁頭髮,真是太值得了,「雖然你穿得很奇怪,可是也很好看。」

「謝謝。」絳安輕哂,他身上所穿的自然是他在家中素來穿著的藍色古服。

他們就在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下,到達了營區。


 

「你倒是挺會哄小女孩的。」白髮青年跟在男孩身後,漂亮的唇形彎作了一個略帶嘲弄的弧度,「原來你還是個蘿莉控嗎?」

「不懂你在說什麼。」男孩彎腰拾起地上的塑膠袋,過肩的黑髮從肩上滑落,「我才11歲,喜歡同齡的女孩子不能叫蘿莉控。」

將塑膠袋扔進另一手提著的黑色垃圾袋中,男孩望向白髮青年,燦然一笑,「倒是思佩斯你,要是你一直跟著我的樣子被其他人看見,你會被人家說是喜歡小男生的變態喔!」

白髮青年臉一抽,面無表情的壓抑著想將男孩抓起來暴打一頓的衝動。

「你算什麼小男生!」思佩斯瞪著眼前笑得明媚的妖孽,有一瞬間非常想要替天行道,滅了這禍害,「天道的法則運行,竟會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哎?你都知道了?」絳安眨了眨眼,露出天真可愛的笑容,「好快!」

「那當然,你以為我是什麼人?」思佩斯露出鄙夷的眼神。

祂當初不過是沒興趣知道他的前世,祂若想知道,除了到下界的部分,是祂無法觸及的以外,他的經歷根本隨祂看。

「思佩斯不是人!」絳安又撿了一個鐵鋁罐,扔入袋中,語調歡樂,彷彿在唱歌。

「閉嘴!不要抓我語病!」思佩斯對絳安翻了個白眼,「而且那時候你其實早知道我是誰了吧?」

竟然還裝成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

一想到這,思佩斯就覺得牙癢癢的,想咬人。

「什麼時候?」絳安一頓,對著思佩斯直眨眼,一副困惑的模樣。

「少裝了。」思佩斯沉下臉,「而且我當時說錯了你還沒糾正我。」

「你是指你的妻子和女兒的事?」絳安偏頭,他和思佩斯自祈君走後,便越發走得近,而且在思佩斯坦誠說出自身身份後,他更是聽了不少祂和他祖先的情事,還說他們生了一個女兒,他思來想去,覺得思佩斯最在意的,也只會是這件事,「哪裡有錯?」 

「你明知故問,我和秀蘭的孩子,我當時看見的女孩……並不是女孩,而是男孩。」思佩斯瞪著一臉完全不知道哪裡有誤的絳安,沒好氣的說道,「你明明就是男的,做什麼打扮得像個女娃?」

「思佩斯沒說錯啊,你有個女兒,也就是我那世的雙生姊姊。」絳安笑得美好,每次在作弄人的時候,小魔頭的笑容總會特別可愛,「你和母親生的是雙生子呢~」

「嘖,你果然早就知道我是誰了……你還沒說你當時為什麼打扮成那樣。」思佩斯沒好氣的捏了捏那張對他而言笑得太欠揍的臉,「他們也說你是我女兒,完全不曾提到我還有個兒子。」

但當時他們要是說祂眼前的女孩是祂的兒子,祂恐怕也不會相信就是了。

祂堂堂一個上界神祇,竟然有個有女裝癖的兒子,要是被祂的同伴知道了,祂肯定會被笑話的。

「和朋友鬧著玩的,當時我和他要一起去趟市集,幫姊姊挑誕辰賀禮,我和姊姊長得相似,打扮成女孩一起去,不是正好?」絳安眨了眨眼,「他還說若我是女子,他必定娶我為妻……之後他入贅雲家,做了姊姊的丈夫,和姊姊生了幾個小娃娃……我以前總是“小青”、“小青”的喊他,他和姊姊結婚後卻要我改口喊他姊夫,感覺挺怪的。」

「你呢?和人生了幾個小娃娃?」思佩斯也只是粗略的看了一下,許多細節都沒有注意到,祂光是知道祂當初以為的“女兒”其實是“兒子”,就炸了,風風火火的就跑來找人算帳。

「沒生呀!在戰場上掛掉了。」絳安燦笑著說出了一串不太正常的發言,「本來還想戰爭結束就找個好女孩嫁了,結果一時大意,被萬箭穿心。」

「至於祖父他們為什麼不說你還有一個兒子……大概是因為思佩斯做人太失敗,把母親睡了之後沒多久就跑了,過了十幾年才回家。」絳安偏了偏頭,露出了『是你自己不好,怪誰呢?』的幸災樂禍笑容,「畢竟當時的世代重男輕女,大概,他們是怕你把他們唯一的孫子也給拐了,才這麼說的,誰讓你有前科,拐了他們唯一的女兒?」

「我恰好扮了女裝出現,他們才只好說你有個女兒,要不然他們藏都來不及了,又怎麼可能主動去提?」絳安又彎下腰來撿垃圾,不知不覺間,手中的垃圾袋便要滿了。

「你被射成了刺蝟?身為當代的臨界者,連尋常人的箭矢都閃不過嗎?」思佩斯忽略了絳安的調侃,針對『萬箭穿心』這一死法搖了搖頭,帶了點嘆息的意味。

「人家又不是體力派的,使用術法也是很累的好嗎?」絳安輕哂,即使在撿拾垃圾,身上依舊帶著溫雅的氣息,「不過倒是把姊夫給平安救出來了,姊姊沒有因為戰爭成為寡婦,真是萬幸。」

思佩斯冷冷的看著男孩,不語。

人是救回來了,破碎的心卻難以復原。

那兩人往後的日子過得並不快樂,因為失去重要之人而心碎,耽溺於哀傷之中,無法自拔,雖然夫妻間依舊和諧,卻好像少了什麼,更多了難言的隔閡與距離。

「你喜歡你的姊夫嗎?」思佩斯沉默良久,淡淡的問道。

「喜歡啊。」絳安一頓,忍不住奇怪的看了思佩斯一眼,「誰會和討厭的人做朋友?」

「……你後來在下界發生了什麼事?」思佩斯忽略了絳安的疑問,祂可以看見人在人界中發生的一切事,但下界的卻不行,下界是『那一位』的管轄範圍,「記憶為什麼沒有被洗掉?」

「因為洗人記憶的那位喜愛我,故而沒洗去我的記憶。」絳安走到一塊大石邊,搖了搖石頭,確定穩固,也沒有蛇躲在下面之後,他毫不在意上頭的塵土,一屁股的坐了上去,「那位你也認識。」

「下界的神祇我只見過那位陛下。」思佩斯挑眉。

那位老是板著一張臉,不同上界那位的隨意,性格極差的下界獨裁者。

而那樣的性格,竟能受到其下屬的一致推崇與維護,祂在錯愕之餘,亦生出了『到底是那位調教有方,還是下屬奴性太強』這樣的疑問。

「你認識呦,爺、爺~」絳安甜膩的笑道。

「……是他?」思佩斯臉一抽。

「嗯,是他。」點頭。

「你這欺祖滅宗的孽障。」思佩斯扶額,深感頭痛。

「哪裡的話?我明明就沒做什麼呀~」絳安愉快的咯咯笑著。

「祂竟為了你降生人界。」思佩斯冷下臉色,「祂是為了替這世的你擋去災厄,對吧?」

所以力量感才會那樣強,連天道也被蒙蔽,要不是恰巧先遇上絳安,連他都會被矇混過去,以為當世的臨界者並非絳安。

「倒不是。」絳安輕笑,「祂是不希望我降生,才特意先我一步來到人世。」

他註定要生在雲家,所以只要雲家不再有孩子,他便沒有機會轉世為人。

「可惜天道的劇本不容修改,我終究還是來了。」絳安微笑,語氣倒全無可惜之意。

「那下界那位陛下又怎麼會來到人界?」還帶了一堆下屬,只餘幾個留守下界,可謂聲勢浩大,「總不會也是為了你吧?」

「自然不會,我可無那份殊榮可以使下界的君主如此相待。」絳安笑瞇了眼,看起來很是愉快,讓思佩斯看得直想罵他一聲『妖孽』,「只是為我來到人界的那位,是他心頭的那抹倩影,僅此而已。」

這也是為什麼,即使全無在下界時的記憶,那人仍本能的親近那位的原因。

「你這樣拐了那位陛下的人,就不怕被追究?」思佩斯挑眉,那位可不是什麼寬宏大量的主啊!

「我沒有拐人家到人界來啊!祂怎麼也追究不到我身上來。」絳安眨眼,笑得像隻偷腥的貓,「而且那位陛下臉皮薄,話沒說出口,還只是暗戀……不過除了當事人,全下界的神祇都知道就是了。」

「你既然沒有拐騙人家,人家幹嘛為了你到人世受苦受難?」翻了個白眼,思佩斯嚥下了『你又不是下界的神祇,你又是怎麼知道的?』的吐槽,只質疑對方說的,沒有拐騙的真偽。

「因為他喜愛我呀~」絳安燦笑,被思佩斯罵了聲『禍水』,「不過這點把戲不可能瞞過『天道』太久,本該屬於我的劫難終究會回到我身上。」

看著絳安伸出手,思佩斯挑起眉,還未開口,一個東西無聲的打到祂的臉上,然後破碎,給祂帶來了一絲涼意。

思佩斯偏頭,瞇起眼,天色不知在何時已完全暗下,天空被層層烏雲掩蓋,仔細一聽,遠方傳來了大喊『集合』的聲音。

下雨了。

「開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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