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得了空的人界道士又來找正在批改公文的下界之主聊天。

這一次與以往的每一次見面沒什麼不同。

他們之間的物理距離依舊保持在五公尺以上。

「鬼王陛下有戀慕之人嗎?」才剛見面,話題就再一次的被道士引到了個奇怪的方向。

道士總是喜歡問祂一些令人羞窘又難以回答的話,然後笑吟吟的看著祂的每一個反應,似是以逗弄他為樂,這些年來總是如此,似乎樂此不疲。

道士看上去極為年輕,舉手投足沒有一點身為道者該有的仙風道骨,反倒更像是一名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容貌佚麗俊秀,雖無神祇的驚人之美,卻每一個表情都無比的鮮活靈動,令人越看越喜歡。

祂喜歡這個道士的所有表情和那些奇思妙想,尤其喜歡這人的笑容,但可惡的是--這人戲弄人時的笑容總是特別好看,那閃著狡黠與頑皮的眼眸,就如同祂所喜愛的人界的星子。

「……」祂蹙起眉,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告訴我嘛~」道士腆著臉靠近了一點,但兩人的距離依舊超過五公尺遠,「我保證不說出去。」

「……汝無事可做?」

「怎麼會沒事做?我這不就是來找鬼王陛下您說話了嗎?與您聊天可是件大事吶。」道士輕笑,美麗的紫眸中三分戲謔七分笑意,「您這問題問得可真是可愛。」

汝才可愛。

「別喊孤鬼王陛下……」鬼王移開視線,臉上表情一如既往的肅穆,耳根卻是染上了淡淡的緋紅。

祂想讓對方直呼自己的名諱,但又不好意思說出口,於是陷入了沉默。

「可是鬼王陛下也總是喊我『道士』或是『登徒子』啊?不喊您『鬼王陛下』,雲某又該喊您什麼呢?」對方輕笑,又一次的把鬼王陛下改稱呼的請求敷衍過去。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鬼王一滯,由於理虧加上臉皮薄導致祂無法主動要求對方什麼,只好自動將話題引回原本的主題,將自己的視線放到了手中的公文上。

儘管祂的表情無比認真,但事實上,祂連上頭的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若是有,我可以幫陛下您出謀畫策,幫著您想辦法追求他,若是沒有……」道士眨了眨眼,「嗯……要不您和我試試?當作是練習?反正我現在也單著。」

「胡說什麼!」鬼王被道士毫無廉恥心的發言給震驚到了,祂忍了忍,卻還是忍不住一把將公文拍到了桌子上,瞪向那一臉無辜的道士,「汝對孤既無那份心思,就不要老是對孤說這般輕挑的話,汝就不怕孤將汝扔進拔舌地獄嗎!」

高高在上的鬼王冷冷的看著這滿嘴騷話的年輕道士,銳利的眼神像是能化作實質,將眼前之人片片割裂。

當然,臉上的紅霞要是能不那麼清楚的話,肯定會更有氣勢。

「我可沒說謊。」道士笑瞇了眼,似是真心又似是調笑,「況且鬼王陛下您又是個美人,您若是真願意與我試試,那我可是賺了。」

「別鬧,孤知道汝對孤並無戀慕之情。」感覺自己被那燦爛的笑容晃了眼,鬼王輕輕垂下眼,抑制自己過快的心跳。

「您怎麼知道我對您並無戀慕之情?」道士佚麗的面容上滿是好奇,他又向鬼王靠近了一些,可儘管如此,兩人的距離依舊有五公尺以上,「我很喜歡您,鬼王陛下,要不是因為我喜歡您,我也不會總來找您談天。」

「但汝所謂的『喜歡』並不是戀慕,汝看著孤的眼神太過柔軟清明,沒有一點陷入情愛時帶有的狂熱。」鬼王搖了搖頭。

「哎,鬼王陛下您會這麼清楚陷入情愛時的模樣,果然是因為自身有戀慕之人吧!」道士忍不住笑出聲,「難怪您總是這般可愛。」

「什……」

「其實我早就知道您戀慕著轉生臺的那位大人,且不光是我,這事全下界的神祇都知道,也就那位大人太遲鈍了,一點也沒發現到您看著他時,眼中的那份『狂熱』。」道士嬉皮笑臉的將鬼王方說的話引用了過來,「不過我說的試試也是真心的喔?我很樂意做鬼王陛下練習談戀愛的對象。」

「放肆!汝、汝這不知廉恥的登徒子!」鬼王剛滿臉通紅的從座位上起身,道士已經一溜煙的退到了廳堂的門口。

「您又生氣了!為了不被您揪住揍一頓,我要回去了!」道士歡快的笑著,對把鬼王陛下惹得惱羞成怒一事,無比熱衷,「我等您不生氣了再來~」

「!」不等鬼王陛下反應過來,道士已破開了空間,不見蹤影了。

……是時候給祂的清黧殿(辦公處)加個空間禁制了。

「這滿嘴謊話的臭道士……明明怎麼都不肯接近孤,還好意思說喜歡孤。」鬼王不高興的瞪著那半掩的門扉好一會兒,確定那油嘴滑舌的道士短時間內是不會再回來了,便忍不住開始怒火中燒。

祂不悅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想要繼續看被祂拋置一邊的公文,卻還是怎麼都看不下去。

「再有下次……」鬼王沉下了臉,滿心煩躁,手下的公文都被祂抓皺了幾張,「孤一定要打斷汝的腿。」

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那逃跑年輕的道士聽。

 

 

「鬼王陛下,您最近與您戀慕的那位有什麼進展嗎?」道士不要臉的霸佔了房間主人小憩用的軟榻,一臉好奇的對著正在辦公的鬼王陛下如此問道。

「……休要胡說,孤跟伊之間並沒有什麼汝所謂的『進展』,伊只是孤的臣子而已。」鬼王皺眉,一邊回覆那個無比囂張的道士,一邊給面前的公文書批上『退回』的字樣。

「哎,少來,臣子又如何了?我上上輩子侍奉的第二位帝皇就老說要封我為后……雖然只是個玩笑,但朝裡的人幾乎都信了,既然有人信,便說明君臣也是能相戀的。」道士歪頭,「我的國師之位是他父親賜予的,但既然我沒辭官,他即位後也沒罷我官,那我便是他的臣子。」

「第二位……那位想娶汝的人界皇帝與汝當時的年歲有多少差距?」鬼王陛下停下了書寫的動作,毛筆停在了半空中。

在判官的薰陶下,尊貴的鬼王陛下瞬間想到了『叔姪戀』、『老牛吃嫩草』、『養成』與『黃昏之戀』等詞彙。

「陛下不會以為他比我小吧?他可大我五歲呢,只是他的父親長壽,他即位時也有二十好幾了。」道士調眉,唇角微彎,彎出了一個俏皮的弧度,「和他同歲的小青都已經在二十歲時嫁給我姊姊了,他還老不結婚。」

「……」鬼王陛下一邊把亂七八糟的詞彙從腦中抹去,一邊壓下吐槽對方『男方結婚應該使用“娶”或“入贅”,不應該用“嫁”這個詞』的慾望,耐下性子,繼續聆聽道士的過往。

「他總喜歡拿結婚的事逗我,即位前老說要我做他的太子妃,即位後又老說要我做他的皇后。」道士搖頭晃腦的說著,像是覺得對方的行為極為孩子氣,語氣十分不以為然,「說只要我願意,便要為我傾盡後宮,只專寵我一人……不就是不想結婚,想拿我做煙霧彈嗎?就不能少點藉口多點真誠嗎?」

「……」汝難道沒想過對方是認真的嗎?

鬼王為那名被認為缺少真誠的帝王默哀了一秒,隨即繼續聽這藍顏禍水要如何胡說八道。

「當時的他就是馬上娶妻,也會成為我國自開國以來最晚婚的太子殿下,但他遲遲不娶,反而讓他父皇底下的臣子們擔心起了國本問題,一個個都為他的婚姻操碎了心。」道士伸了個懶腰,又翻了個身趴在軟榻,雙腳遊水般的在空中緩慢踢蹬著,這樣隨意的動作成功的將鬼王陛下放在公文上的視線吸引了過去,「每次只要有臣子上奏希望太子選妃,他就老說自己心悅我,非我不娶,即位後也這樣,搞得我外公都信了他的胡話,每次都氣得不行,還總要我去找個偏僻的地方隱居。」

「……那,汝去隱居了嗎?」祂看著道士脫去了鞋襪的裸足,只覺得那形狀漂亮的雙腳白得晃眼。

「沒有。」道士停下了晃腳的動作,「當時大陸上大大小小的國家很多,成天打來打去的,每一個國家都想統一天下。我就跟我外公說,在統一諸國以前,我是不會成家的。」

「後來呢?」

「後來我的外公把我的意思傳達了出去,就再也沒有人來逼我成親啦~」道士笑瞇了眼,像隻偷腥的小貓一樣,出塵脫俗的模樣更多了一點入世的俏皮可愛。

「……」所以這人說了半天,各種義正嚴詞的指責自己友人晚婚,可其實自己也只是半斤八兩嗎?

「哎,討厭,一不小心就被鬼王陛下轉移注意了。」道士收起笑,坐起了身,擺出一副正經八百的模樣,「我想說的是,陛下您應該多和自己戀慕的對象說說話,多與之相處,不要老是拿『君臣關係』做幌子。」

「……」不,那並非幌子,雖然祂確實戀慕著對方,但是真沒想要跟對方發展出君臣以外的關係。

「嗯~這樣吧!為了鼓勵鬼王陛下勇敢追愛,適時的給予一點獎勵也是必須的,正好我接下來會比較忙,會有一段時間沒法來找您聊天。」道士偏了偏頭,纖白的食指在軟榻上點了點,「下次我再來的時候,您若是和您戀慕的對象說了公事以外的話,和對方有了更進一步的關係……」

鬼王陛下看著道士,面上依舊沒有表情,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可暗地裡卻是打起來精神,好奇的想知道對方接下來的話。

「那我以後便不喊您『鬼王陛下』了,改喊您『哥哥』,可好?」道士歪著頭,望著祂的眼神帶著笑意與幾分揶揄,尤其喊出『哥哥』兩字時,刻意壓低的清冷嗓音聽上去溫柔又軟糯,很是勾人。

鬼王陛下的耳根瞬間染上了嫣紅,祂面上不顯,心口卻像是被撞了一下,悸動得厲害。

祂過去確實是覺得他們既然成了朋友,稱呼就該更親近些,但祂只是想對方喊祂名字,沒想過要對方喊祂『哥哥』!

儘管聽上去確實不錯,對方喊祂『哥哥』的樣子也實在可愛至極。

祂的心底莫名升起了想要碰觸對方的慾望。

這是祂過去與對方相處時不時會升起的慾望,只是過去從沒有一次像此刻這般突然且強烈。

只是沒等祂出手,那剛撩了『神』的道士便下了軟榻,一溜煙的跑到了殿門口,與祂瞬間拉開了距離。

「鬼王陛下不說話,便是同意了?」道士笑瞇瞇的打開了門,鑽到門後,又回頭探出上半身來看祂,「那麼,下次見。」

說完,對方便竄回門後,關上門溜了,標準的撩完就跑。

「……」鬼王陛下面沉如水,默默攥緊了沒來得及伸出的手。

顯然比起稱呼問題,他們之間橫亙著的『五公尺』距離才是最應該被首先解決的。

強忍住用法則之鍊把人拽回來的衝動,高高在上的鬼王陛下悶悶不樂的捶了一下辦公桌。

 

×

 

今日的早朝,祂一直傾慕的那位也到了,只是對方似是有什麼心事,竟難得的在朝會中神遊太虛。

祂雖然有些好奇,但窺探下屬的隱私並不是祂會做的事,就算這個下屬在祂心中的位置很特別,祂也沒打算打破自己的原則。

祂突然想起了那個愛笑的小道士,想起了那一聲甜美軟糯的『哥哥』。

那個小道士就同他所說的,很久沒有來找祂聊天了,就像是在下界蒸發了一樣,沒有一點音訊。

鬼王陛下心頭鬱悶,臉上的表情越發冷肅,讓底下負責與上界的外交,正在報告上界近況的女文官越發緊張。

「……」或許祂可以與祂傾慕的那位談談小道士的事,這樣不僅能傾洩無處宣洩鬱悶,還能達到小道士訂下的目標,一石二鳥。

下界最尊貴的鬼王陛下收起了陰鬱的臉色,一邊思考著接下來要怎麼與心儀的對象說話,一邊聽著底下下屬的報告,在下了幾道急需處理的指令之後便讓底下的神都散了。

祂本來還想著要怎麼叫住對方,卻發現對方仍站在原處,預先準備的數個方案全部胎死腹中。

大殿上的其他神祇都離開了,僅存祂們二神,而對方仍兀自出神。

「亓汮。」祂開口,喊出了那個烙在祂心上的名字。

 

×

 

「這陷阱是鬼王陛下您弄的?」

看著被祂的規則之鏈倒吊在半空中的道士,祂面上雖然沒有表情,心裡卻十分茫然。

祂是聽了亓汮的建議,在自己的寢殿和辦公處都設下了陷阱沒錯,可祂實在不曾想過這種近乎兒戲的計策竟是立竿見影,祂才布下陷阱不到一個時辰,陷阱便成功地捕捉到了祂的目標。

「您能放我下來嗎?」道士滿臉困擾的掙了幾下,但雙臂被鎖鏈與身體綑在一起,抽都抽不出來,雙腳上的鎖鏈也依舊綑得結實,「雖然我此刻不是凡人之軀,不會因為被倒吊著就腦袋疼,但我可沒有被像是市場論斤賣的豬肉那樣,給倒掛著的興趣啊!鬼王陛下。」

「……」鬼王陛下回過神,猶豫了片刻,而後祂伸出手,先是給道士除去捆住他雙臂的鎖鏈,又在道士手上多綑了幾條法則之鏈,將道士的雙手縛住,才隔空將道士放了下來,安置在自己的床上。

「???」道士安穩的坐在大床上,瞪著手上莫名多出的法則之鏈,又看了看打一進來就被綑住的雙腳腳踝,腦子忍不住空白了一瞬。

——哎,他這該不會是不小心玩脫了?

就在道士的思緒難得的完全停擺時,鬼王陛下緩緩的走向了他。

六公尺……五公尺……四公尺……三公尺……兩公尺……一公尺……

最終鬼王陛下彎下腰,伸出雙手,切實的撫上了道士的臉龐,第一次與對方的距離縮減為零。

祂揉了揉道士難得露出茫然神情的臉,又摸了摸道士的腦袋,再順著那一頭青絲撫過對方的背脊。

——手感不錯。

雖然鬼王陛下依舊繃著一張臉,但那雙紅褐色的眼眸卻閃著愉快且滿意的光芒。

總算是讓祂真真切切的觸碰到了,這個滑不溜丟的狡猾道士。

「獎勵。」鬼王陛下又掐了幾把道士那張富有彈性的臉,把人的臉都掐紅了,才緩緩的開口。

「……鬼王陛下?」道士眨眼,沒有反應過來祂的話,模樣看上去很是無辜可憐。

「孤和亓汮說話了。」鬼王陛下瞇了瞇眼,「獎勵。」

「……哥哥?」道士有些茫然,幾次張口又幾次合上,雖然他無法明白他許下的獎勵與此刻的狀況有什麼關聯,但他還是試探性的輕輕喊了下界之主一聲哥哥。

那聲微弱又充滿不確定的呼喊,讓鬼王陛下心裡最柔軟的那一塊又被狠狠的重擊了一下。

——好可愛!

「嗯。」祂將對方抱進了懷裡。

這是祂第一次主動擁抱住一個擁有知性的個體,雖然沒有祂的被褥柔軟,但懷中那具有彈性的觸感與縈繞鼻間的冷香,給祂帶來的滿足感卻不是柔軟的被褥能比擬的。

祂的副手成天宣揚的擁抱的美妙之處,祂過去是不屑的,如今一試,卻是真正體悟到了。

「……哥哥。」道士靜靜的靠在鬼王陛下的懷裡,可他左等右等,鬼王陛下愣是沒有進行其他動作的跡象,終是忍不住開口。

「嗯?」

「能否將我身上的鎖鏈除去?」道士誠懇的請求道。

「否。」鬼王陛下放開了抱住道士的手,轉而扶住對方的雙肩,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勢看著對方,果斷的道。

「!」

「每次只要孤靠近一點,汝就會逃跑,在汝答應不再避著孤之前,孤是不會除去法則鏈的。」

「哎,哥哥~我什麼時候避著您了?放開我好嗎?」道士眨著眼,滿臉無辜。

「汝敢以道心起誓自己並無虛言嗎?」

「……」心底正在盤算逃跑以重整旗鼓的道士蔫了。

鬼王陛下面無表情的捏了捏道士的臉頰。

果然是個滿嘴謊言的渾帳道士。

「……哥哥,設陷阱這種事,是誰給您出的主意?您可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神。」請求未果,道士面上露出了略帶幾分討好的笑容,心底卻開始盤算起該如何整治使自己落入此等境地的罪魁禍首。

即使手腳被綁、衣著與長髮略微凌亂,姿態略顯狼狽,道士含笑的模樣依舊是一道相當美麗的風景,甚至更添了幾分以往沒有的風情。

「孤說過,孤和亓汮說話了。」鬼王陛下瞇起眼,欣賞著眼前的風景,倒也沒有隱瞞的意思,「便是伊給孤出的主意。」

「……」道士笑容一僵,實實在在的嚐到了自作自受的滋味。

 

 

「……哥哥。」過了良久,依舊沒被鬆綁的道士垮了臉,仙人般的出塵氣質蕩然無存。

「以後不再避著孤了?」鬼王陛下看著對方那宛若幼獸乞求般,楚楚可憐的眼神,又被狠狠的萌了一把。

道士立刻點頭。

鬼王陛下抬手,收起了所有的法則之鏈,將道士再一次抱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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