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烜彧自小修習道術,並透過早課的學習了解了雲家輝煌的過去與逐漸式微的現在。

過去的雲家是大族,能人輩出,前輩們下山救助他人、懲惡揚善,給家族積累了極好的名望,而為了促使家族的各方面都往好的方向發展,也為了維護這份前人攢下的名譽,家規與家訓不免俗的隨著時代推移逐漸增加。

雲家是神眷世家——所謂神眷世家,即是擁有某位神祇的血脈,或是受某位神祇眷顧的家族。雲家屬於前者,雖不清楚是哪位神祇,但家族血脈的特殊能力是『預見』,且相較於沒有神血的其他道法世家,雲家的人極少出現無法修煉的人,大多自出生便具極佳的修道天賦與體質。

根據家族記載,雲家最初也不過是與凡人沒有區別的普通血脈,雲家的神眷血脈源自一對父不詳的雙生姐弟,這個雲家是那個雙生姐姐的後人,那個雙生弟弟並沒有留下後代,然而雲家如今的修道資源皆是以那個雙生弟弟留下的典籍為基礎,故那人是他們雲家的祖師。

隨著雲家的開枝散葉,道術的鑽研與發展都在不斷的進步,典籍與資源都在持續增加,然而與之相對的,是屬於神祇的血脈在不斷的被稀釋。

因為與外姓人通婚,雲家血脈中神血的部分不斷的被削減,幾代人間的差異並不明顯,但累代以來的結果,是雲家人中無法修道的人逐漸增加,家族的道法在逐漸衰弱,典籍記載的術式不再能夠被重現於世。

於是在幾代之前,族中長老定下了『不得與外姓通婚。』、『族裡同一代中最具修道天賦的男女須結為連理,孕育下一代。』等為保存血脈所制的規定。

烜彧的父母之間不存在所謂的『愛情』,在他的印象裡,父母的相處模式僅比陌路人要好上一點,他們擁有各自的圈子,平常並不互動,不過是因『家規』而結合,因『家規』而生下了他。

他的父母都不是那種將『家族利益』視為聖旨般奉行的人,所以在達成了家族的最低要求後,他們並沒有給他增添弟妹的意思。

他兒時雖與父母共同生活,卻鮮少與二人交談,父母不曾教過他什麼,他的教育來源於族中教導他們知識與修行的師長。

這些教導是群體傳授,即如同學堂一般,一位師長同時教育數人,並沒有面向個人的因材施教,在他逐漸形成個人觀念之前,所習得的皆是家族的規矩、山下的規矩、天地的規則,以及違逆規則所要面臨的結果。他因而了解到,人生來便須遵守規矩,他生於雲家,也理應遵守雲家的規矩。

他沒有感受過來自家庭的愛,不明白美好情感所帶來的溫暖,他不曾與他人長時間的相處,不懂得如何經營人際關係,他沒有個人目標,便隨意的以家族的追求為目標,將時間與心力放於修煉之上,以求成為家族乃至世間的最強者。

天賦與努力相互成就,本就極具修道天賦的他最終獲得的結果,自然是豐碩的,他成為了同代人中的最強者,甚至勝過了不少長他一輩的修道之人。

 

×

 

依照規矩,雲家的修者無論男女,皆須在13歲那年須下山歷練,完成歷練後歸家才算成年,但因幾代前定下的婚配規矩,如今能修煉的族中女子須先為族裡生下一子,才能獲得下山歷練的資格。

雲烜彧依照規矩,13歲下了山,15歲回雲家辦完了成年禮,緊接著在16歲成了婚。

他很早就被族長定好了未來的妻子——他的未婚妻是雲砃湘,他大伯的女兒,他的堂妹。

雲烜彧並不喜歡雲砃湘,甚至對她的親近感到有些排斥與厭煩,他不喜歡她總是跟著自己,也不喜歡她看著自己的眼神。

那種黏膩的、火熱的、像是不用眨眼一般,專注無比又充滿佔有欲的視線,如同附骨之蛆,總是死死的跟著他,甩都甩不掉。他無法理解她眼中的狂戀,也無法因此自滿,他只覺得被冒犯,很是不愉快。

雖然他不喜歡雲砃湘,可他也沒有想過更換自己的未婚妻。

他一向守矩,對修煉以外的事幾乎可說是漠不關心,若是族裡的命令於他沒有太大的損失危害,便不會去違抗。

家族養育了他,給了他諸多資源,這是他欠下的因,而回報族裡便是他須償還的果。

既然族裡決定好了他的妻子人選,他便也理所應當的壓下了與雲砃湘相處時的一點不悅,淡然的接受了安排。

不過是要他們生個孩子罷了。

 

 

成婚之後,為了能早日生出孩子,他們夜夜同床共枕。

她總是熱情的抱著他,時不時的呼喚他的名字、請求他親吻她的唇,那雙紅艷的唇不斷的發出甜膩的吟哦,似是愉悅又似是疼痛,如同雨中不斷顫抖的紅薔薇。

即便是在紅被翻浪、耽溺人類原始歡愉的時刻,烜彧也仍然保有幾分理智。他從沒有回應過砃湘的索吻,因為那是被他判定為沒有意義的動作。

在確認雲砃湘懷了身孕之後,他離開了雲家,下山歷練去了——其實雲家的資源相當豐富,足夠他用上許多年,但要是繼續待在雲家,即便他說了要閉關,砃湘也總會試圖闖進他用來修煉的房間裡,非常的擾人。(若是早知道砃湘在婚後擾人的程度會翻倍,他或許在一開始就會拒絕這樁婚事。)

至於孩子的養育——他從未接受過父母的養育,自然不覺得自己需要做些什麼,反正他也是這麼過來的。

自成婚以後,他身在雲家的期間,雲砃湘都會像塊牛皮糖一樣,死死的黏著他——他們新婚的那段日子裡,他為了早日得到孩子,即便不喜,仍是忍了她的黏人,可當他們已成功有了孩子,完成了族裡的最低要求,他便希望在修煉時能不受(雲砃湘)干擾,所以他逕自離開了雲家,只在每一次族裡大大小小的活動開始前回家,並在祭典結束後離開。

他在旅途中收到了很多砃湘的來信,大多是一些瑣碎的事,多是她的個人近況與對他的思念。他鮮少回信,一來是不知道要回些什麼,二來是覺得沒有必要。

 

 

烜彧每次回家,砃湘都會以『為雲家增添人丁』為由向他求歡。

過去,她曾經沒有理由的向他求歡,被他拒絕了——他告訴她,若不是為了造孩子,增加家族人口,那種會令人墮落的行為,並不適合不以雙修為主要修煉功法的修道之人。

烜彧本以為她會想通,不再繼續沉溺於肉體的快樂,轉而將心思好好用於修道上。

可自那之後,每逢他回家居住的夜裡,她都會拉著他的衣袖,開口閉口都是『想為他生下更多的孩子』、『想為河宴生個妹妹』之類的話。

雲砃湘或許不是真心想要孩子,只是耽溺於肉體的歡愉,純粹的想要與他交歡,但她心底是怎麼想的,於他而言其實無關緊要。

他想著家族逐代減少的新生兒,再沒有拒絕過她的請求。

於是他在信中得知了砃湘再次懷孕的消息。

他的規劃並沒有因為妻子的來信而有任何改變,他沒有在妻子臨產時回去,沒有在她容易胡思亂想時,陪在她的身邊。他知道她希望他回去陪伴她、安撫她,對她傾注愛情與呵護,但他認為那些都是沒有必要且無意義的,事關子嗣,族中長輩自會安排好一切,無需他來操心。

距離族中最近的活動還有四年之久,他打算趁這段時間閉關修煉,再度夯實基礎。

——能夠就行為動機知曉、瞭解他人的情感,卻無法明白理解,無法認同,無法產生共感,這樣的他或許在作為一個『人』上是有所缺失的,但作為一個修道者,不染紅塵實是更易於投入修煉。

就連幾年前,他雙親中僅剩的一位去世時,他心中也沒有興起波瀾,他既沒有感到悲傷,也沒有回家哀悼。

雲烜彧本以為自己的一生都會這般鐵石心腸,不為感情所動,然而情愛如網,待他察覺時,他早已陷入其中,在劫難逃。

 

×

 

一切始於他難得生出的疲懶與好奇心。

若非對求道生出怠倦之心,他便不會想要試著透過在族裡閒晃來獲得喘息;若非受到好奇心驅使,他也不會以問路為藉口,與那人攀談接觸,進而加深彼此的關係——當然,這些不過是臆想,若真是命中註定該有此劫,那即便逃過了一次,也絕對還會有下一次,會在別的時間、別的地點,因為一些別的理由而產生糾葛。

他第一次見到那人的場景至今仍恍若昨日。

那時的雲河瀲不過4歲,還是個只有3尺高的孩子,初見之時,那孩子被他的母親拋下,正一個人坐在地上,手上拿著樹枝在沙土上亂畫。

雲河瀲是他的第二個兒子,河瀲不像他的大兒子雲河宴那樣長得像他,旁人一看便知他們是父子,然而河瀲長得也不怎麼像砃湘。

這孩子長得既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可雲烜彧只一看便知道雲河瀲是自己的孩子——因為河瀲長得像他的母親,那位十年前去往秘境,在裡頭誤觸機關而死的母親。

在他的印象裡,他的母親是恬靜端莊的,一舉一動都優美雅致、賞心悅目,如同畫師筆下的美人畫。

所以當他看到一個孩子,明明長得與他文靜嫻雅的母親相似,卻把自己的衣服和臉都玩得髒兮兮的,像個野孩子一樣毫無優雅可言時,他感受到了視覺與印象的衝突,這份衝擊所帶來的彆扭,使得孩子鮮活的模樣被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在彆扭之後,他便意識到了,對方與自己的母親本就不是一個個體,且對方還只是個4歲孩子,玩得全身髒兮兮的實屬正常。他遠望著孩子的笑顏,看著孩子自得其樂的模樣,從孩子身上感覺到了幾分可愛。

那是他第一次覺得一樣事物惹人憐愛,他有自己的審美,也會欣賞美麗的事物,可這卻是他第一次產生這般柔軟的情感。這讓他對孩子產生了興趣,有了主動接觸對方的想法。

「你知道青年組武比的會場怎麼走嗎?」烜彧走到了河瀲的面前,問出了自己其實早已知曉答案的問題。

「知道!」孩子抬起頭,漂亮的雙眼看向了他,「大哥哥想要去會場嗎?」

那雙眼眸的瞳色與他的鐵灰色、砃湘的紫灰色不同,那是一種深邃,卻又帶著水晶材質的透明感,如同葡萄酒般醉人,美麗得懾人心魄的紫色。

「……嗯。」他被那雙眼睛迷惑了心神,幾秒後才做出反應。

「那我帶大哥哥去吧!」孩子扔掉了手中的樹枝,拍去手上的塵土,主動的握住了他的手。

那隻手很小,只能勉強握住他的三根指頭,那隻手很軟,軟得他心頭發癢,一股難言的喜悅歡愉充滿了他的胸口。

「好。」彼時的他還不知道孩子的名字——正確來說是不記得,因為當初在讀信時並沒有在意,且砃湘寄給他的信件裡,只有一封提及了這孩子的名字。

 

 

後來他們迷路了——他其實知道正確的路,但由於他並不趕時間,於是任由孩子牽著他走,其結果便是他們數次闖入他人的宅院,撞見他人的隱私。

在連續跑錯了五次地方之後,雲烜彧確定了孩子的方向感極差。

雖然覺得有趣,但由於被打攪者因惱羞成怒而做出的攻擊越發猛烈,基於安全考量,他還是有意的開始引導起了行進方向。

到達目的地後,他看到了砃湘,對方也看到了他,並快步向他走來。

還沒待她走至他的面前,他便感覺到孩子放開了他的手。

他看向了孩子。

「大哥哥,我先走了喔!」孩子朝他露出了笑容,一副“任務完滿達成”的得意模樣,說著就要轉身離開。

「等等。」烜彧一把按住了孩子的肩膀,將他定在原地,「你要去哪?我和你一起。」

「欸?可是大哥哥你……」

「你一個人會迷路的。」他打斷了孩子拒絕的苗頭,「你要去哪?我陪你。」

「啊,但是……」

「武比沒那麼早開始,你不必為我擔心。」他再次打斷了孩子的話,「你想去哪裡?」

「我想去找哥哥。」孩子眨了眨眼,不再說出推辭的言語,「就是我原本待的那裡,哥哥……」

烜彧沒有聽孩子把話說完,知道目的地便足夠了。

「知道了。」這次換他主動牽起孩子的手,走向了他們最初相遇的地方。

再後來他們父子相認,他知道了孩子叫『雲河瀲』,且以武比結束後陪伴河瀲閒晃為條件,他成功的邀請到了對方來觀看他接下來的武比過程。

那是雲烜彧第一次生出想在他人面前表現自己的念頭,也是第一次主動邀請他人去觀看他的武比。

為了參加族比而待在家裡的這段時間裡,在沒有賽事的時候,除了每日兩個時辰的固定武技鍛鍊外,烜彧將大部分的時間花在了和河瀲的相處上。

河瀲教了他很多用來消遣時間的娛樂,比如蹴鞠、比如葉子戲,也教了他幾首充其量就是能用來消暑、採摘果子、營造浪漫等,作用不大的咒歌。

這些都是雲家的課程不會教到的東西,而當烜彧詢問河瀲,是誰教了他這些東西時,河瀲只是眨眨眼,笑著抱住他,從不回答他的問題。

雲烜彧待到了族比公布結果的那一天,他和他的大兒子雲河宴分別拿了青年組與少年組的第一。

他對於這個結果並不意外,也不覺得有什麼可得意的,但是在河瀲笑著說『爹爹好厲害!』,並且像顆炮彈一樣撲進他懷裡的時候,他愉快的笑了,空虛的內心獲得了難得的滿足。

烜彧抱著懷中的孩子,愛憐的吻了吻孩子的眉心,沒有在意一旁的砃湘變得越發扭曲的臉。

在與河瀲道別之後,雲烜彧離開了雲家,到他在山下開闢的洞府閉關去了。

 

 

相較於認識雲河瀲之前,他的一門心思全撲於修煉之上,一下山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既不回信,也鮮少回到雲家,如今的雲烜彧因為有一部分心思放在了河瀲的身上,為了探望河瀲,他回雲家的次數多了起來,在家做停留的時間也變長了。

他和河瀲的感情隨著相處越發融洽,他甚至開始減少閉關的次數,將更多的時間放在閒逛他曾覺得浪費時間的市集上,好在回家時準備一些禮物給河瀲——雖然河瀲從沒向他要求過,但自某一次,他於前往客棧的途中看見了幾個孩童在放紙鳶,既而想起了與他們年齡差距不大的河瀲,他看著那些孩童喜歡,便想著河瀲大概也會喜歡,於是買了一面燕子形的紙鳶送給了河瀲之後,對方對於他贈送的禮物所表現出來的喜愛與珍視,不僅給足了他面子,還令他心生愉悅,甚至生出了將一切好東西都捧到河瀲面前的衝動——於是往後每次要回家,他便會買一點玩具或吃食回去,這麼做已成為一個習慣了。

只是這樣愉快的日子並沒能持續幾年,烜彧在某一次回家時,發現到了河瀲有些異常。

那是發生在雲河宴下山歷練之後一個月左右的事。

他想著河瀲的哥哥如今出門在外,河瀲缺少了哥哥的陪伴,日子一定過得很不習慣,甚至有可能過得很是寂寞,於是他決定回家探望一下自己可愛的孩子。

他那時給河瀲買了一個手鐲作為禮物,他本想親手替河瀲戴上,卻在碰上河瀲的手前,被河瀲拒絕了。河瀲說是擔心在玩時會不小心把手鐲撞壞,所以想把手鐲放在盒子裡收藏起來。

他本沒有多想,只是按照著河瀲的意思將手鐲重新放回盒裡,並將盒子放在了河瀲的房裡,然而當他想拉起河瀲的手,帶他到房外走走時,河瀲避開了他的手。

「爹爹,你可以抱著我走嗎?我不想走路。」在面對他疑惑的目光時,河瀲歪了歪頭,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一臉無辜的向他撒起了嬌。

「好。」他親了親河瀲的額,將河瀲抱了起來。

那天,孩子拒絕了一切跑跑跳跳的大動作活動——若僅是這些,還不能稱得上是異常,畢竟孩子發懶也是偶有的事,那份異常也是他在離開後,經過幾番回憶,才品出幾分來的。

在他待在家裡的那幾天裡,河瀲的舉止一反過去的文雅,沒有了以往的活力朝氣。他並不是一個遲鈍的人,只是由於河瀲一如既往的喜歡向他撒嬌、往他的懷裡鑽,以及他過去對於母親印象的那份既視感,這才導致他忽略了這份異樣。

一次、兩次倒還好,三次、四次也還能當作是偷閒,可當烜彧第五次回家探望河瀲,河瀲依舊是如此姿態時,他心中那份隨著次數不斷積累的違和感,已經強烈到了他再也無法忽視的地步。

烜彧這次決定化被動為主動,試探看看孩子到底是怎麼了。

「今天天氣很好,很適合放紙鳶,我們一起去放吧?」烜彧沒有預警的抱起了河瀲,即便只有一瞬,他也清晰的感覺到了孩子的僵硬,「我記得我之前送過你一面紙鳶。」

「……我前幾天不小心把爹爹送給我的紙鳶玩壞了。」河瀲露出了歉疚的表情,可憐兮兮的模樣很能引起他人的保護欲,「對不起。」

「怎麼弄壞的?」烜彧垂下眼,稍稍掩飾自己打量孩子的目光,「拿出來讓我看看,說不定可以修好。」

「……已經沒了。」河瀲沮喪的低下頭,「我本來也想修的,但娘說,『既然都壞了,那便扔了吧!反正你父親會再幫你買個新的。』所以我……」

「……」烜彧直覺河瀲要不是在說謊,就是有事隱瞞,但他並沒有覺得河瀲的這番說詞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烜彧相信自己的直覺,所以要嘛河瀲說的全是實話,只是有部分隱瞞,要嘛就是河瀲說了大部分的實話,僅有幾句是謊言。

「爹爹不會再給我買紙鳶了嗎?」

烜彧本來還沉浸在思考之中,一下便被河瀲的聲音拉回了現實。

他看著河瀲委屈的小眼神,一下子就忍不住心軟了。

「會。」烜彧親了親河瀲的眉眼,「下次再幫你買一個不同造型的。」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他感覺到了河瀲是有心要瞞著他的,既然他不願,那他也不忍勉強。

「河瀲。」他將河瀲按在懷裡,像是在給小動物順毛一樣,手一下一下的撫過河瀲的背脊。

「怎麼了?爹爹。」河瀲安分的窩在他的懷裡,如同待宰羔羊的乖順模樣,可愛得令人動容。

「如果有什麼感到為難的事,你可以告訴我,我能幫你解決。」他沉默了半晌,終是沒有強迫河瀲坦白從寬,他用了較為委婉的方式,詢問了河瀲的狀況。

他想,孩子遇上的困難很多時候在成人眼中都不能算是一個困難,雖然他一向秉持著『自己的事自己解決』的理念,但是對於河瀲,他還是願意幫一幫的。

「我最近沒遇到什麼困難啊?」河瀲皺起眉,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隨後他似是想起了什麼,露出了寂寞的表情,「就是……哥哥和爸爸一樣,下山去了,只有我和娘在家,感覺……好難受。」

「沒事,你的哥哥很快就會回來了。」烜彧親了親河瀲的眉頭,他將河瀲口中的『難受』解讀為沒有哥哥陪伴在身邊的『寂寞』,「很快就不會再感到寂寞了。」

因為河瀲的緣故,他關注了河宴的任務完成狀況,若不出意外,再一、兩天便能完成了,相較於他當初花了兩年才完成任務,河宴只花了一年半再多一些,雖說任務不同,河宴的任務並沒有他當初的繁複,但相較於其他同齡人,也已經是相當優秀了。

「……嗯。」河瀲露出了笑容,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

本著河宴就要回家了,河瀲有了人陪——雖然這個念頭莫名的讓他有些不悅,但他想著也該好好閉關一陣子,沉澱過去的所學,便告訴河瀲自己接下來會有好一段時間不會回來看他,要他自己好好保重,不然下次回來就不送他紙鳶了。

河瀲乖巧的答應了,還跟他指定要蝴蝶造型的紙鳶。

他本以為事情到這便算是結束了,沒想到一年後他卻在收到了一封來自河宴的,以道術傳遞的緊急訊息,在看完短信之後,他再顧不上閉關,拿出了平常不怎麼用的傳送符,立刻從閉關的洞府趕回了雲家。

 

 

烜彧急匆匆的趕到了雲晴空那,在晴空的指引下,見到了被河宴暫時安置在他那的河瀲。

此刻的河宴並不在河瀲的身邊,似乎是正陪著……或者說,是正監視著砃湘。

坐在床上的河瀲在看見烜彧時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似是沒想到他會來得這麼快,但隨後河瀲收起了訝異的神色,對他露出了笑容。

燦爛的笑容襯得他臉上的傷口格外猙獰,惹人心疼。

河瀲只穿著中衣,看上去像是短時間內不打算外出的模樣。

「你還好嗎?」烜彧幾步來到了河瀲的跟前,他伸手捏住了河瀲的下顎,仔細的看了看河瀲臉上的傷,「她為什麼想要挖你的眼睛?」

河瀲的臉上又很多青青紫紫的瘀痕,像是被人毆打,或是抓著撞東西所受的傷,接近眼部的皮膚還有被利器劃傷的痕跡。那些被利器劃傷的痕跡明顯是河瀲閃躲時留下的,這樣的傷痕很多,那是因為她為了達成目的,不斷的對河瀲重複著同樣的暴行,直到被河宴發現制止。

烜彧看著河瀲臉上的傷痕,感覺自己的胃裡像是有一股火在燃燒,燒得他想吐。

他很生氣。

這是他第一次那麼生氣,沸騰的怒火灼燒著他的理智,要他將滿心的破壞欲傾瀉到引起他怒火的源頭。

「還好。」河瀲垂下眼,看起來很是無辜可憐,「娘一向不是很喜歡我,再加上……我看到了一些不該看到的事。」

「什麼事?」烜彧給河瀲的臉連放了幾個治癒術,瘀痕和創口一下子就淡了許多。

「……」河瀲抬眼看他,嘴巴張張合合,似是想說什麼,但最終他閉上了嘴,為難的看著他。

「你不想說,是嗎?」烜彧軟下了冷硬的語氣,柔和了滿是憤怒的眉眼,畢竟眼前的人並不是他要傾瀉怒火的對象,「那麼,你現在想做些什麼?」

「……我想睡午覺。」河瀲沉默了半晌,露出了有些羞赧的笑容,「現在本應該是我的午睡時間……」

「睡吧。」烜彧又給河瀲的臉上丟了幾個治癒術,那張漂亮的小臉才總算是恢復如初,「我陪著你。」

河瀲眨了眨眼,親了下他的臉,動作慢吞吞的爬到床上躺好。

他在河瀲動作時,隱約瞥見了河瀲的衣服下還有其他的傷,他本想動手脫掉孩子的衣服,看看到底還有多少傷口,可他看著河瀲的態度像是不想他發覺,於是他忍下了衝動,僅是皺了下眉頭,並沒有多說什麼。

「趕緊睡吧。」烜彧也爬上了床,躺在河瀲的身側,將河瀲攬進懷裡。

烜彧看著河瀲閉上雙眼,自己也閉上了眼。

沒過多久,從他懷裡傳出的呼吸聲改變了頻率,變得規律綿長。

烜彧睜開雙眼,靜靜的看了孩子恬靜的睡容近一炷香的時間,確認孩子陷入了沉睡,於是小心翼翼的將孩子從懷中移至床上,自己輕巧的從床上坐起。

他動作極輕的解開了河瀲襯衣的結,像是給水果剝皮一樣的拉開了河瀲的衣襟,將那平日掩藏在衣物下的肌膚暴露在他的視線之下。

嬌小身軀上遍佈著形狀大小不一的瘀痕,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跡在長年照不到光的白皙肌膚上,顯得尤其猙獰恐怖。

烜彧皺起了眉,本已平復的暴虐情感再度於心中復甦。

他深吸一口氣,按耐住情緒,將孩子的褲子褪去,不出意料的,看到了孩子腿上縱橫交錯的鞭痕。

烜彧閉了閉眼,強行壓下直衝心頭的怒火,在用治癒術將那些痕跡全數消去後,動作輕巧的替孩子將衣服一一穿上。

他替河瀲重新蓋上被子,以指尖輕輕梳理孩子烏黑的髮,讓那張以男性來說過分柔善可欺,日後定然也會出落成一代美人的漂亮臉蛋不被髮絲遮蓋,並在河瀲光潔的額上落下一吻。

他又看了孩子安詳的睡顏好一會,才輕手輕腳的離開房間,去處理後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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