鮪魚的棲息地

「對了，靜熙，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祈君頓了一下，疑惑的看著靜熙，「你不是沒有近視嗎？為什麼要戴眼睛？」

「那你呢？」靜熙挑了挑眉，「你不是活在現代嗎？為什麼要穿古裝？」

祈君一身青衣，風格簡樸卻不粗俗，反倒替祈君襯出了幾分瀟灑，再加之祈君外貌昳麗，又留著頭及腰的墨色長髮、一雙清澈如玉的紫瞳，更顯得此人出塵、充滿了仙氣，若是在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遇見了，恐怕還會讓人誤以為自己誤入仙境了。

「哎，那不一樣，我從小就是這樣穿，穿久了也就穿慣了。」祈君蹙起眉，深深的覺得自家大兒子是在扯開話題，「可靜熙你並不是啊，你小時候可沒戴眼鏡，你小時候那樣可愛極了。」

「……不好看嗎？」靜熙頓時皺起了眉頭，「我戴眼鏡的樣子。」

「……也不是不好看，只是我很好奇你為什麼要戴眼鏡。」祈君愣了一下，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才回答，「如果是為了造型什麼的，我倒是比較喜歡你不戴眼鏡的樣子。」

靜熙長得很英俊，又是斯文的類型，戴上眼鏡自然是沒什麼違和感，甚至是增添了幾分知性的氣息，有一種禁慾的感覺，也看起來更冰冷了些。

若要形容的話，大概就是從千年冰山，進化成萬年冰山的那種感覺吧？

「而且戴上眼鏡的話，瞳色就會被鏡片模糊掉，看不清楚。」祈君露出了可惜的表情，鏡片太厚，光線折射的緣故，雖然可以知道這是一雙漂亮的眼睛，卻看不清瞳色。

「……就是因為這樣看不清楚，才會戴的。」靜熙低聲咕噥道。

「咦？靜熙你在學校被欺負了嗎？」祈君瞪大了紫晶般的雙眼，雖然靜熙說得含糊，他卻沒有聽漏，他的耳力一向極好。

他明明記得他的大兒子在學校根本就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順風順水得緊，他大兒子身邊的幾個同學還稱其陛下呢！個個護主得很，怎可能讓人觸犯了龍顏呢？

「沒有。」靜熙瞪著祈君，冷冷的嗓音自唇中吐出，「會欺負我的人，除了你，我還真找不出第二個。」

「嗚嗚嗚，對不起啦！我以後會每天打電話回來的，不要生氣了啦！」祈君撲抱住靜熙，用臉使勁的蹭著靜熙的臉頰。

「滾！」靜熙推開祈君，忍不住破口大罵。

「靜熙——」

「不要過來！你是狗嘛！？蹭什麼蹭！」

「哎~別這樣嘛~很久不見了說……」

「你竟然還有臉說！整整半年了！連年都沒有回來過！你到底是去哪裡鬼混了？！你要是今年的端午再不回家過，信不信我真的打斷你的腿？！」

「啊！好痛！不要打我啦！靜熙！」

「靜熙，為什麼要戴眼鏡遮掩你的瞳色呢？反正這片大陸上種族繁多，各式各樣的瞳色都有，現在又有了有色的隱形眼鏡這種東西。」祈君坐在靜熙的床邊，攬著坐在他旁邊的靜熙，「你的瞳色很漂亮啊！」 

「只有你才會覺得好看吧……」靜熙深深的吐了口氣，頭靠著祈君的肩膀，一副放棄掙扎的模樣，顯然是因為對方太纏人，已經不想再吵了。

「是嗎？可是我看現在的隱形眼鏡也有做紅色的，怎麼會是只有我喜歡？」祈君眨了眨眼，腦袋輕輕的靠上靜熙的腦袋瓜。

「那些是假的，想拿下就可以拿下……真要比較起來，顏色還是有所差距的。」靜熙低低的說，坐直了身子，面向祈君，眼睛輕輕的闔上，他摘下眼鏡，又緩緩的睜開雙眼，「我的生母就覺得我的眼睛很噁心。」

那是一雙紅褐色的眼，沒了眼鏡的遮掩，看起來凌厲多了，也給人妖異邪魅的感覺，使得靜熙看起來更加的英俊好看，也更加的不似人類。

「靜熙這樣比較好看。」祈君認真的端詳著靜熙，只覺他的大兒子半年不見，真是長得越發的玉樹臨風、俊美無儔了，哪有什麼噁心的地方？

「你的生母不喜歡又如何？何必在乎他人的目光？人的喜好便是如此，同一件事物定會有人喜愛，也會有人厭惡。」祈君揉了揉靜熙的頭，「我就很喜歡你的眼睛啊！絳安和思寧也是，不是嗎？」

「那是因為你們一家都是怪人。」靜熙認真的回道，唇角卻不自覺的上揚了幾分。

「那你也是怪人囉？你可是我們雲家的大哥呢。」祈君勾起戲謔的笑，捏了捏靜熙的鼻頭。

「唉，誰叫我當初年幼無知，上了賊船呢？」靜熙煞有介事的嘆了口氣，露出了遇人不淑的憂愁表情，「我會變成怪人，問題百分之百是出在你身上。」

「嗯，沒關係啦！嫁不出去的話父親我會養你的！」祈君拍了拍靜熙的肩膀，安慰道。 

「我本來就不可能會嫁出去。」靜熙拍開祈君的手，紅褐色的美眸帶著冰冷與濃濃的鄙視，「況且，到底是誰養誰，這點可能還有待商榷。」

「哎……時間過得真快，靜熙都已經長得亭亭玉立了，而且還變成了會照顧弟妹的好大哥呢。」祈君發出了感嘆，一把抱住靜熙，在他的臉上蹭啊蹭的。

「不要用亭亭玉立這個詞！那是用來形容女孩子的！你這樣說出去是會被別人笑的！」靜熙忍不住露出了無奈的表情，再繃不住臉。  

「誰叫你父親我以前沒讀過書，能說出幾個成語就不錯了，用錯了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嘛！」祈君無辜的說道。

靜熙不禁翻了個白眼，不明白這人為何可以把這種一點都不值得拿來說嘴的事，講得如此理直氣壯。

他就是拿這個人一點辦法也沒有，總會忍不住再三縱容，以致這人一再的得寸進尺。

「不要再蹭了！雲祈君！你是狗嗎？！」靜熙推開祈君的臉，實在恨不得掐死這個人。

「因為靜熙很可愛嘛！」祈君笑得燦爛，完全不把靜熙的瞪視當作一回事。

「哪裡可愛了！……你閉嘴！我才不要聽你胡說八道！」一看祈君似乎要開始“說明”，他立刻打斷了祈君。

「不說不說，乖喔~」祈君笑咪咪的回道，並沒有因為被打斷而感到不愉。

「……雲祈君，你找揍嗎？」為什麼他會有一種好像是自己在無理取鬧的感覺？「……算了，你剛剛說過會每天打電話回來吧？」  

雖然他要祈君每天打電話回家，但這半年裡祈君總會有幾天沒有打電話回來，打過去也不接，讓人擔心。

「嗯……如果記得的話……」祈君眨眼，表情很是無辜，「畢竟有時候太忙，如果又在沒信號的地方，可就打不了了。」

「忘記？那你就等著回來被我斷腿吧！」靜熙冷冷的回道，認真覺得祈君應該把他的擔心還來，他的擔心用在祈君身上簡直是浪費。

「如果我被靜熙打斷腿，那靜熙你可得負起責任，養我下半輩子吶。」祈君露出了笑，顯然不把靜熙的威脅放在心上，反倒就著靜熙的威脅開起玩笑來。

「反正兩個都在養了，不差你一個。」靜熙無奈的搖了搖頭。

「……你打算去山林之主那多久？」祈君頓了一下，問道。

「……一天，明早出發，當天來回。」

「咦？當天來回？」祈君愣了一下，滿臉驚訝。

若是扣除來回車程的時間，那也就是半天多一點，靜熙和他的山神養母已經很久不見了，他還以為靜熙會在那邊待個十天半個月呢！

「不行嗎？」靜熙沉下臉，字裡行間滿是不悅。

「當然可以，我只是好奇……」祈君眨了眨眼。

靜熙這麼快回來，他自然是高興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反對呢？

他回來的目的，看看他的孩子過得好不好是其一，而最重要的是，他思念著他們，所以他才回來，為得便是要使那股思念獲得釋放，也是為了更堅定他的選擇，使他在未來的道路上，可以一直堅持的走下去。

只是可惜，他最思念的那個人不在。 

「還不是因為你很少回來嗎？」靜熙瞪了他一眼，語氣有些埋怨。

「……」祈君瞪大了眼睛。

一秒、兩秒……

「靜熙——你好可愛——」

「滾開！不要親我的臉！雲祈君！」

祈君忍不住一邊感嘆自己的兒子怎麼那麼可愛，一邊感慨自己雖然老是被靜熙鄙視，但在靜熙心中，他的地位顯然已經高過他的那位山神養母了。

他心裡高興，便開始說起在外的所見所聞，這是他獨身在外，一直想與自己的孩子們分享的。

靜熙也靜靜的在一旁聽著，偶爾回個幾句，雖然大多是鄙視他的話語，他還是講得很高興，直到良久沒得到回應，他才發現靜熙已然睡去。 

看著靜熙熟睡的臉龐，祈君不由得有些感嘆。

「已經16歲了……時間過得真快。」祈君輕聲嘆道，抱起了靜熙，把靜熙的鞋子脫下，讓人好好的躺在床上，並替其蓋上被子。 

他遇見靜熙的時候，靜熙才9歲，之後他和山神搶了孩子的監護權，帶著靜熙和絳安四處遊歷，又在途中遇見了正要被獻給河神當新娘的思寧，然後就搶了河神的新娘。（還收了河神做義子，只是畢竟是一域之神，沒有隨著他們離開自己的域界。）

最後他們來到了這座山上，在這建了房子，成了現在的『家』。

這是由他們四個所組成的『家』，少了任何一個，便是不完整，他是明白的，只是在搬進這個家的那天，他只是看見了這個他朝思暮想的家，還沒來得及想像今後的生活會是如何美好，他便『看見』了畫面。

他和他的小兒子不同，他的小兒子可以『看見』很多東西，對他的小兒子而言『未來』可以有很多種，可以由其選擇，而他所能『看見』的卻很少，多是與自身相關，且再難改變。

他看見了這個家的『最後』。

那是他無法接受的結果，於是他毅然決然的離開了家，試圖尋求改變。 

可他知道的只有結果，並不知道之間究竟是如何演變，才會導致最終局面至此，想找出改變的方法談何容易？  

但他也無法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所愛的兩個兒子被各自的劫難毀滅，他無法接受失去他們任何一個，無法接受他得來不易的家到了最後，只能是支離破碎。 

離開這個家已有半年之久，他不敢回來，怕自己再堅持不下去，卻仍止不住對這個家的思念，終是回到了家。

他原本只打算看看孩子們的睡容，略微緩解這相思之苦，卻看見靜熙仍坐在客廳，忍不住就這麼抱了上去。

只要他身處這個家中，他便止不住眷戀，總忍不住生出『就這麼留下來，別再離開了』的念頭，就連靜熙希望他留下時，他都差點忍不住要點頭說『好』了……但想到未來的失去，他便心生恐懼，不敢放任自己沉浸於此刻的幸福，硬是強迫自己拒絕。 

即使他對靜熙眼底流露出的深切哀傷再心痛、再不捨，再想狠狠的抱住對方，留在對方身邊也不行。

「對不起，現在還不行，我還不能留下來。」祈君看著靜熙的睡臉，紫晶般的眸流露出一絲痛苦，他低聲的說著，像是在提醒自己，又像是在對靜熙懺悔，「再等我一段時間。」

祈君在床邊跪下，輕擁住靜熙。

他並不想傷害靜熙，然而他的所作所為確實是傷害到了靜熙，即使他有著不能留下的理由，他是為了保護這個家，才離開這個家，在外尋找，但他終究是偏離了自己對家的定義，親手毀了這個他想守護的家。 

當初說要作靜熙父親的人是他，帶人走的是他，但是丟下他的大兒子，讓他獨自照顧弟妹的人，卻也是他。 

他是個不合格的父親，他的孩子都還小，需要他為他們遮風蔽雨，需要他時時陪在身旁，給予關愛，他不該離開他們……他明知如此，還是背離了他們。

他是個自私的人，攢在手中的寶物一個也不願意還回去，即使向他索討的是高高在上的天道，他也不願意放手，寧可去死，也不願將自己的寶物交與他人。

「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好父親。」祈君起身，走出靜熙的房間，「只要結果能夠有所改變，我一定會留下來，再也不離開。」

留下來，補足他對孩子們的虧欠，然後像個真正的一家人一樣，一起生活、一起歡笑。

只要結果能有所改變。

只要……那個充斥著哭聲與鮮血的未來，能有所改變……  

祈君關上靜熙房內的燈，也帶上了門，房內歸於寂靜，而黑暗之中，一雙眼睛緩緩的睜開，紅褐色的瞳中滿是複雜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