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視野全是白茫一片,看不到邊界,好似是自身被白光所包圍,但這白光卻不刺激他的視覺,只是單純的遮蓋了他眼前的一切。

「■□」

一個宛若山澗流水的男子聲音倏然響起,帶著溫婉的笑意,反覆的喚著什麼。

「○◆」

一個清靈歡快、彷彿銀鈴的孩童聲音響起,同樣在反覆呼喚著什麼。

兩個聲音聽上去近在咫尺,卻又像是隔著一層厚重的門扉,令他聽不清內容,無法了解其意。

他感覺兩個聲音反覆發出的音節不同,顯然是在說著不同的事物,卻又直覺那兩個聲音都是在呼喚著他。

明明是從未聽過的兩個聲音,卻莫名的令他心生溫暖,覺得心頭軟成一片。

白茫的視野中突然出現了兩個人,一個成人,一個孩童。

成年人的一頭烏黑長髮垂至腰間,用了條與衣著同色的青色帶子綁起,身上的青衣樣式樸素卻襯得那人氣質出塵,猶如畫中仙。

孩童被那成年男子抱在懷中,一頭如夜的青絲長度及臀,隨意的散在身後,身上的寶藍色衣袍是與那成年男子截然不同的極度華麗張揚,然而孩子的氣質卻非庸俗浮華,而是同那成年男子一般出塵,彷若林中精靈、天上星子,亦如天地間最美好的珍寶。

他看不清兩人的面貌,但感覺那兩人正望著他,面上皆帶笑容。

溫柔如水與天真純粹,帶著不同感覺的笑容,卻給了他同樣的親近感,令他心生暖意。

他想往前,想走到他們身邊,然而他發現自己動不了,連聲音都無法發出。

那兩人的身影逐漸的模糊了起來,似是要消失在他的面前。

難以言表的恐懼陡然而升,那是對於自己將要失去重要事物的恐懼。

他想阻止,卻是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兩人在他面前消失無蹤,如同朝露,在旭日升起的同時,不復存在。

 

 

「等!……」他瞪大了雙眼,卻發現視野已然變換,所見再非一片白茫。

默然的望著自己伸向天花板的手,又將視線移向那繪製繁複的華美天花板,怔怔的看了半晌,方放下了抬起的手,撐起身來,神色淡漠的環顧了一下四周。

寬闊的空間,擺設極少,卻都是肉眼可見的奢華,梁柱上的雕刻便是不懂欣賞的俗人都能一眼看出絕非凡品,地板用的亦是人世無法尋得的良木,是他的下屬在許久之前獻與他的,長於荒域,不會腐朽,且具有驅蟲、使人精神放鬆的功效。

牆面與天花板皆以黑為底色,用金、銀等色於其上繪圖,牆面上畫的是人界歷史,穹頂畫的則是天上繁星,而這繁星圖就如真正的星空一般,星子於其上閃動,並隨時間位移,偶爾還能看見劃破夜空、擾動群星,耀眼無比卻又一閃即逝的流星。

他喜歡那樣燦爛的流星,然流星的短暫總令他惋惜不已。

——這裡是他的寢殿,不是那個純然潔白的空間。

那兩個人並不存在於此處,僅是他小憩時的一場夢……但他有多久沒作過夢了?為什麼會突然作起夢來?

他蹙起了眉,纖長的手指輕抵著額,看上去有些凶狠的鳳眼少了往日的銳利,反而多了幾分茫然。

他直覺自己見過夢中的那兩人,甚至覺得那兩人對他來說很重要,重要得自己可以為這兩人傾盡一切的程度。

只是如此重要的兩人,不管他如何回憶,就是無法憶起一星半點與兩人相關的片段,就連方才的夢,他亦無法清晰的記住二人的音容笑貌。

越是努力想要回憶,胸口便越發沉悶,甚至隱隱作痛了起來,宛如有人正拿著一把刀,緩慢卻又刻意的剜著他的心,要將它割成片片碎塊。

他深吸了口氣,壓下那股疼痛。

他想見那兩個人,即便他不記得與那兩人相關的事,甚至不清楚他們的長相,他也想見他們。

清脆的叩門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將他從紛亂的思緒中抽離。

「陛下,週會的時間要到了。」拘謹的女聲從門後響起,那是他很熟悉的,他的副手的聲音。

若不是他有起床氣,他想對方大概會直接開門進來,然後一邊轉圈一邊叫他起床。

「知道了,退下吧。」他下了床,拿起掛在屏風上的朝服,熟練的將其換上。

他閉上眼,再次睜開雙眼時,眼中的迷茫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如死水一般的漠然。

推開門,他的副手已然在門後久候多時。

「走吧。」他沒將視線放在副手身上太久,逕自往朝堂走去。

「是。」

寂靜的長廊上,只聞足音迴盪期間,最終歸於平靜。

 

×

 

這天地被分成了三界,『上界』、『人界』、『下界』。

上界與下界是性質完全相反的世界,若說上界是光明、溫暖,一切美好事物的集合,那麼下界便是黑暗、陰冷,毫無生機的絕望聚合。

人界則是兩者的綜合體,揉合了上界與下界的特質,美麗又醜陋,溫柔又殘酷,既賦予生靈希望,同時又贈予生靈絕望,無數矛盾的性質在一個世界裡完美的融合,顯得危險且迷人,又是連結上、下兩界的橋樑,搞得不管什麼神魔精怪、魑魅魍魎都想往人界跑,對人界趨之若鶩。

雖然人界連結著上界與下界,但居住其中的人類無論是想抵達上界,還是去往下界,都是困難重重,除非其本身擁有足以突破界壁的力量或器物,或者是受到某些神祇的喜愛。

一些偶然的意外也是有可能致使人類前往兩界,但幾乎不可能連同人類的肉體一起,基本上都是魂靈前往,而肉身仍留在人界。

於人類而言,去往兩界的方法不多,但相較去往上界,要去往下界還有一個人人都能辦到的做法——死亡。

『天道』立下了規則,天地間的生靈唯有人類能夠輪迴,所以人類死亡之後,魂魄會被冥使牽引至下界,以『天道』訂下的法則對其進行裁決,罪魂將接受痛苦與折磨,善魂則在飲下忘川水後了卻前塵,重新誕生於人界。

他是下界的君王,這個幽暗冰冷的下界是他的處所,下界與人界在很多方面都很相似,下界同人界一樣可以種植、捕獵,但下界的他們與那些來到下界的人魂不同,生長於此界的他們無須進食,食物的烹煮與品嚐於他們而言,不過是用來打發無聊的消遣——他們畢竟是與上界那些自大狂一樣,被人類稱作『神』的存在,生來便能透過汲取靈氣維生。

他們是『天道』的代行者,是維繫三界運轉的齒輪。

『天道』是使三界運行的法則,不可逆,也無法逆,妄圖逆天而行者,自古以來唯有毀滅一途,再無他路。

至少自他存在以來,便從未見過能使得這不變法則偏軌的存在……但這也是理所當然,若是『天道』崩毀,三界也會跟著毀滅,他們亦無法倖免。

不過於他而言,三界……

「陛下陛下~您怎麼在朝會時繃著一張臉啊?」他活潑過頭的副手偏了偏頭,一頭長及背心的淡褐色髮絲用一支翠玉髮釵高高盤起,身上穿著朱紅色的朝服,小巧的瓜子臉被寫了個『判』字的白色布塊遮去了上半張臉,沒被掩去的紅唇彎出了一個明顯的弧度。

發散的思緒再度被打斷,他忍不住蹙起眉頭,聽著那快步走至他一步之後,隨後維持著規律頻率的輕巧足音,並未停下返回寢殿的腳步。

「卿如何知道孤繃著一張臉?」

語氣不帶一絲驚訝,亦沒有任何好奇的意味,平淡得好似在回應一件普通的小事,而不似是在對人發出質疑。

他身著墨色朝服,頂上玉冠所垂下的珠簾遮住了他的面容,從正面看上去也只能依稀辨出幾分輪廓,更遑論是臉上神色了。

「因為愛……啊啊啊!陛下!臣知錯了!請腳下留情不要踩斷臣的腿骨啊啊啊!醫官那傢伙每次都會故意給臣接錯骨再打斷,再接錯再打斷再接錯再打斷!玩夠了才給臣接好!簡直禽獸一個!」慘嚎到了最後成了對同事的憤恨不平。

「笨蛋。」他收回了腳,拉正朝服下擺,逕自走回自己的寢宮。

「其實是陛下在朝堂上的時候,氣勢很肅殺的關係啦!」女子迅速從地上爬起並快速跟上,臉上依舊笑盈盈的,好似方才叫得像是在殺豬的傢伙和她沒有半絲關係一般。

「臣與刑官還開了賭盤,賭陛下會不會拿冥使撒氣呢~畢竟冥使們近來業績低落,該完成的任務執行進度慘不忍睹。」女子發出了對此不甚滿意的咂嘴聲,「結果竟然沒有!刑官的公文這兩天的公文都要讓我來改了啦!」

「身為判官,卿應當記得賭博的下場,不是嗎?」他不冷不熱的回了一句,不理會她的哀嚎。

「……陛下,您的心情不好嗎?」判官收起了笑,小心翼翼的問道。

「嗯。」所以閉嘴。

「那陛下要不要到宮外散散心呢?」判官偏了偏頭,再次露出了笑容,「與其老是宅在宮裡批改文書,還不如到臣管理的留國去走走逛逛,看看那些人魂搞得五花八門的店面,指不定能轉換一下心情呢?」

「孤……」才想開口譏她無聊,他的心便猛然一動,忍不住噤了聲。

「……陛下?」判官的笑僵了下,彎起的唇角拉平,即便沒法看見整張臉,也能令人感受到她的困惑。

一方面是因為她的陛下閉口不言,一方面則是因為沒有在她滿嘴跑火車的時候開口刺她一下,竟讓她覺得有一咪咪的不習慣。

「也好。」他停下了腳步,珠簾晃蕩,發出玉石碰撞的脆響,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孤要去卿口中的『留國』看看,宮中事務就交由卿全權負責了。」

「陛下——?!」判官左腳踩到自己的右腳,差點跌倒,但她沒有心思慶幸自己的『劫後餘生』,忍不住因為自家陛下的話,發出了響徹全殿的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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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界.封.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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