鮪魚的棲息地

「陛下真不打算讓人陪同嗎？」換下了朝服的判官噘嘴，語氣哀怨得宛若深閨怨婦，「陛下真打算到留國去嗎？」

『留國』雖以『國』作稱呼，卻並不是一個國家，僅是下界一塊居住著眾多人魂的疆域。

居住於留國的人魂多是因為自身執念深沉，或是因為靈魂損傷需要休養等各種因素，不願或無法立刻投胎轉世。

由於那些人魂並非誕生於下界的魂靈，必須透過進食維持靈魂的能量，為人時的七情六慾雖會因為來到下界而變得淡薄，卻並不會化為烏有，是以原本僅是供人魂暫居的區域便被那些人魂改造成了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如同一個小型的人界縮影，只是那不存在生死，不存在時間的流逝，即使現在的人界已然滄海桑田，各項事物都在高速進步發展，那裡仍然保持著古時面貌。

人界的一日是下界的十日。

他們在下界『活』了太久，不習慣如今的人界，厭惡劇烈的變化，即便偶爾有新的人魂加入，但會來到留國的本就極其稀少，對留國帶來的變化也通常不大，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放之何處皆準，那些來到留國的新人魂絕大部分都會選擇入境隨俗。

他們這些下界的神祇其實也同樣無法習慣人界的變化，畢竟除了荒原的荒獸，和少數能在下界生長的奇異花草，生活在下界的神祇與天地同壽，雖然能理解年壽有限的人類急於給世間留下些什麼的心理，卻也著實無法共感。

「不需要陪同，確實打算去留國。」他瞥了望著他發愣的判官一眼，語氣淡淡的回覆了問題。

他早已換下了朝服，換上了樣式簡單，沒有多少刺繡裝飾的尋常白衣。（判官表示：再樸素的衣衫，穿在咱們根本就是衣架子的陛下身上，都是無法掩去陛下半分丰采的！不要小看三界第一的顏值啊渾蛋！）

「雖然陛下毋須護衛，可若無人在旁領路介紹，怕是難以完整體驗留國的魅力。」一不小心陷入自家陛下的美色之中，因為自家陛下回話而清醒過來的判官，立刻一本正經的說道。

神祇的穿著鮮有樸素的，雖與愛美的天性多少有些關係，但主要還是『天道』自然生成的結果，他們的『天道』估計是個顏控，一般情況下，越是強大純粹的事物越是複雜美麗……他們的陛下更是如此，像此刻這般樸素的打扮實在少見，而這樣的打扮不僅更凸出了他們陛下的氣質，還格外的抓人眼球。

嘖嘖，人類喜歡cosplay （角色扮演）果然不是沒道理的。

「卿有推薦的人選？」他望向判官，聽出了她極力推薦他帶上導遊的話外之意。

「臣毛遂自薦！」判官對著他們陛下用力眨眼裝可愛，可惜她忘了現在的自己臉上遮了塊布，他們陛下根本看不見她的上半臉，「留國平時都是臣在打理，要論下界神祇中誰對留國了解得最多，臣若稱第二，絕無他神敢稱第一！」

「否決，卿得留下來替孤處理宮中事務。」他不帶一絲猶豫的拒絕了判官的毛遂自薦，「孤既是散心，便毋須陪同。」

「是，但請陛下小心，人魂不若臣等誠信，切莫因為他們的花言巧語而上當受騙。」判官因為被他們陛下無情拒絕而沮喪了幾秒，隨後她收起了輕浮的態度，朝著陛下斂起衣袖行禮，「也請陛下記住，在言談時將“孤”改為“我”，將“卿”、“汝”改為“你”，將“伊”改為“他”……雖說人界現今語法與過去大不相同，但留國本就有著各個朝代的人，當地人魂也早就習以為常了，問題不大。」

「……妳倒是挺了解的？」他深深的看了自己的副手一眼。

聽那介紹，顯然平時沒少往留國跑。

「因為留國是臣在打理……」判官一抖，知道自家陛下懷疑她是不是總翹班到留國玩，「所以臣每隔一陣子就會到留國視察一下。」

「我知道了。」他轉身離去，留判官一人於原地。

判官望著自家陛下離去的背影，深褐色的眸閃著擔憂。

「應該不會碰上吧……畢竟那人不住在留國……」判官喃喃著，被覆面底下的神色卻不見轉晴，「那人雖在下界，但卻不常外出，應當不會如此碰巧……吧？」

×

在一間熱鬧的酒樓裡，一名長相俊美的男子坐在二樓欄邊，微倚著憑欄向下凝望著來去的人潮。

男子有著一頭褐色的及腰長髮，用了條白色的帶子束在腦後，一雙紅褐色的妖異眼眸因下望而半斂，英挺的五官沒有顯出任何情緒，雖身著一襲樸素的白衣，卻仍無法掩去那身高貴之氣，直教女子見了嬌羞不已，男子見了心生仰慕——用四個字來形容就是“男女通殺”，是走在路上與一百個人迎面而過，一百個人裡會有九十九個回頭，剩下的一個是眼盲的那種符合大眾審美的美男子。

譬如男子此刻身處的茶樓中，與其同一層樓的大多數人的目光都被男子所吸引，剩下的少數則是雖然想看，卻不得不在各樓層穿梭的店小二。

男子並非沒有注意到自己引起了多大的注目，僅是因為不會對他造成影響，所以不在意罷了。

他望著下頭的人潮，似是在尋找著什麼，又似是在發愣，他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直到注視著他的人們逐漸移回視線，交談聲逐漸回歸喧鬧嘩然。

他在尋找他夢裡的那兩個人——他看不清那兩個人的容貌，但他的直覺告訴他，夢裡的那兩個人是『人類』。

他是神祇，不會作毫無意義的夢，既然他從未見過那兩個人，那便意味著他將在未來遇見他們。

他沒去過人界，近期也沒打算到人界去，過往所見過的人魂除冥使以外，僅限於判堂之上、刑場之中，可他直覺自己想見的那兩人並不會出現在這兩處；冥使的組成裡有三成是人魂，他記得在他手下當差的每一個人魂的容貌，那些人魂在職幾千年，並且目前都沒有辭工的傾向，他自己也暫時沒有換一批新血的打算。

他來到由判官管理的留國，是因為在下界長期滯留的人魂多居於此地，他很可能在這裡找到他想見的那兩個人。

特別是他過去從未在判官提起留國時生出興趣，此次卻是心頭一跳，直覺自己應當到留國去看看。

只是夢境並未提示他們會在何時相遇，那二人或許也還未來到下界，他這樣沒有頭緒的胡亂尋找最終很可能只會得到一無所獲的結果——他並不是沒有這麼想過，但心底終究抱持著期待，不嘗試看看實在無法接受。

於是在茶樓裡待了一個時辰，一直關注著底下人潮卻仍舊找尋無果後，他收起了淡淡的失落，起身結帳離開。

他才剛走出茶樓沒幾步，一個高度只及他腰際的嬌小身軀便撞上了他，對方手中的東西也因此撒了一地。

「哇啊！」小女孩的驚呼聲使他一愣，但他馬上回過神，蹲下身去拾撿散落一地的東西，順帶將跌坐在地的小女孩扶起。

「大哥！」只是他沒想到小女孩在盯著他的臉呆愣了半晌後，小臉上猛然綻出了充滿喜悅的笑容，如同春日盛放的花朵，並在他被這突然的笑顏打了個措手不及時，撲進了他的懷裡，「小思好想你！」

這聲『大哥』讓他懷疑小女孩認錯了人，而在等候了幾分鐘，感覺到對方沒打算鬆手之後，他輕輕推開了對方，並認真的打量起了眼前的小女孩。

小女孩皮膚白皙、五官精緻，一雙黑眸炯炯有神，烏黑漂亮的直髮長至大腿，右側的鬢邊紮了條小辮子，用紅色的丸玉束著，身上穿著淡粉色的深衣，小女孩身高只及他的腰際，看上去只有6、7歲，明顯還有成長的空間，是相當具有潛力的美人胚子。

他雖然覺得女孩眼熟，但他很確定自己的記憶裡並沒有任何關於這個小女孩的片段，他也從不認識、或是從他人口中聽聞過會稱呼自己為『小廝』的人類女孩。

最重要的是，他沒有妹妹。

「大哥？」他蹙起了眉，忍不住重複女孩對他的稱呼。

「我們回去吧！父親看到大哥一定會很高興的！」女孩露出了雀躍的笑容，沒有接過他手中的東西，反倒是興奮的拉住了他的衣袖，似是要他同她一起去見她口中的『父親』。

小女孩的自來熟讓他有些不自在，不知該如何反應，他以前從沒遇過被人突然抱住和被拉著走的狀況，他是下界的王，即使白目如判官，在與他嬉鬧的時候，也是相當懂分寸的。

儘管感到不自在，但他在猶豫片刻後，還是決定跟著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孩一起走。

一方面是因為這個小女孩讓他感覺很親切，另一方面則是他對小女孩口中的『父親』感到好奇。

「不用拉著我，我會跟在妳後面。」不過他還是不習慣與他人如此親近。

「嗯，好吧。」小女孩眨了眨眼，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似乎是覺得他的要求很奇怪，但到底也沒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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