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你有在聽我說的話嗎?』稚嫩的嗓音帶著幾分不滿嗔怪,卻沒有一絲火氣,像是在撒嬌一樣,又軟又甜,一下拉住了祂飄忽的思緒。

不同於成年後清冷振玉的聲線,如今看上去不過6歲的泠商撒起嬌來,聲音軟得像能掐出水,萌得祂心肝顫。

「……抱歉,剛剛有點恍神了。」亓汮摸了摸有些發熱的耳廓,試圖給自己降溫,以免又被泠商調戲——祂並不討厭被泠商調戲,但現在的祂依舊沒有辦法厚臉皮的接下泠商的調笑,並用言語反擊回去,而如今他們相隔兩界,祂也沒法堵上泠商的嘴,要是泠商起了興致,拼命地調戲祂,祂怕是會因為心跳過快而忍不住逃跑——那樣就太浪費難能可貴的見面時間了,這還是他們自上次在下界分別後的第一次再見。

判官的話讓祂過於在意,以致祂做出了不似祂風格的事——祂強迫判官把生死簿借給祂,讓祂看了其中有關於泠商的部分。

生死簿上的記錄寥寥,多是重大的罪行或善行才會規則被錄上,記錄是隨著時間逐漸增加的,唯一早早被記錄下來的是出生與死亡。

祂知道了泠商這世的死期,也知道了泠商只剩下來世。

若泠商不能在他的最後到來前找到逃脫命運之法,那他便會被天道清算,被雷劈得什麼都不剩。

祂不想那樣,不想世間再無泠商的存在。

這段時日以來,祂一直在想自己該怎麼做才能幫泠商避掉這個結局,可祂並不是一個善於解決問題的神,習慣了機械化作業的祂思考模式早已僵化,怎麼絞盡腦汁都想不出最適合的方法。

祂所能想到的,最簡單的方式,便是將泠商留在下界,不讓第五世的泠商出生。

祂無法干涉人界的事物,祂的權能僅限於下界,雖說祂不是祂們陛下的副手,但祂所擁有的權能在下界中卻是高過判官,僅次於祂們的陛下,只要祂們的陛下不出手,祂便能保住泠商。

祂所能想到的,阻止泠商出生的方式有兩種。

一是祂將泠商藏在這下界之中,祂將泠商隱蔽起來,好躲過天道的視線;二是祂轉世為泠商命定的生父,直到那世結束都不與人生兒育女。

前者的問題是,判官知道泠商與祂的關係,一旦泠商的生死簿出現異狀,她第一時間便會發現,並且百分之百會將之報告給祂們的陛下,祂們的陛下就是下界的法則,若陛下要祂交出泠商,祂沒有辦法違抗;後者的問題是,轉生殿少了祂的存在,肯定會亂了套,搞得下界秩序混亂,(判官也肯定會一下就猜到了祂將轉世的身份,但木已成舟,她就算告訴陛下,祂的處分也只能待祂『人類』的時間結束。)且如今的人界規則紊亂,祂成為人類之後,未必能夠保全自身……而最令祂難受的是,為了不暴露泠商的存在,祂為人的時間裡肯定是不能聯繫泠商的。

以可實行性來說,祂偏向第二個,只要祂忍一忍,撐過了劫數的泠商就安全了。

只是『一輩子』無法見到泠商——光是想到這一點,祂便覺得生無可戀。

這兩個方法都很粗糙,一定會被發現,但祂想不到其他的方法,也不能找人商量,(因為祂能聊上天的對象太少,而且十有八九會被阻止。)祂事後是一定會遭受懲罰的,可無論如何,祂都想試一試。

『是父親你說想聽我這輩子的爹爹的事,我才說的,可你怎麼老走神呢?』泠商蹙起了眉,眼中閃過了猶豫,『你是真的想聽這些嗎?父親。』

「……想。」一聽泠商口中的『爹爹』二字,亓汮便忍不住嫉妒的咬了咬牙槽。

同樣是『父親』,『爹爹』聽起來可比起『父親』親近多了。

泠商在喊『爹爹』這個稱呼的時候,嗓音又甜又軟,聽起來就像是在撒嬌一樣,可愛極了。

祂討厭泠商這世的生父,祂都沒有被泠商這麼喊過。

『父親想要我喊你“爹爹”嗎?』

泠商看了祂好一會兒,突然問出了祂的心中所想,讓祂忍不住紅了臉。

「……想。」糾結了一會兒,祂終究無法違心的說出不想二字。

『爹爹。』泠商眨了眨眼,朝他燦然一笑,『泠商最喜歡爹爹了!』

看上去更可愛了。

亓汮被年幼的泠商萌得心肝顫,祂慢慢地捂住了臉,覺得自己耳朵熱得像是要燒起來了。

「……你還是繼續喊我父親吧……」過了良久,亓汮才鬆開了手,顫顫的說道,嘶啞的聲音聽上去像極了年邁的老人。

泠商笑出了聲,黃鸝鳴唱般婉轉的笑聲就這麼持續了好一會兒,方才止息。

『你怎麼總是這麼可愛啊?父親。』泠商笑吟吟的看著亓汮,臉上是顯而易見的開心,明顯是被祂的反應所取悅。

「……你才可愛。」亓汮含糊的咕噥道,帶著幾分對泠商仍舊毫無招架之力的不甘,以及幾分對泠商所說的『可愛』的不認同。

在祂看來,再沒有比泠商更惹人憐愛的事物了。

『什麼?』泠商歪了歪腦袋,沒聽清亓汮含在口中的反駁。

「……沒事。」看著泠商困惑的模樣,亓汮柔和了眉眼,唇角微彎,「我想聽聽你的近況,再多同我說些你的事吧。」

他們聊沒多久,祂便聽見泠商那頭傳來呼喚泠商當世姓名的聲音。

『爹爹在喊我了,我之後有空再聯繫你,父親。』泠商笑著切斷了聯繫。

亓汮捧著泠商特意留給自己用來聯繫的鏡子,看著自己的倒影,忍不住失落。

人界和下界的時間流速不同,唯有通過特殊媒介,才能使持有者兩邊的體感時間一致。

體感一致不代表兩邊的時間流速相同。

雖然祂只與泠商聊了兩個時辰,可下界實際上已然經過了二十個時辰。

祂捧著鏡子看了良久,直到迦煌闖入祂的辦公處,祂才輕輕嘆了口氣,將鏡子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

之後再聯繫時,那世的泠商已是20歲左右,因為祂曾看過判官的生死簿,所以知道,此時的泠商距離來到下界的時間已然不遠。

 

×

 

這世的泠商名叫雲河瀲,父母健在,還有一個長他5歲的兄長,就上次聯繫時,泠商同祂所說的日常瑣碎可知,他與母親的感情並不融洽,但他的父兄都很疼愛他,對他極好。

此時的泠商看上去正身處一座山林之中,雖然上次聯繫時亦是身處山林,但就泠商的說詞,兩座山林並非一座。

當時的泠商尚年幼,仍身處雲家的地界之中,此刻的他則是離開了雲家的地界,在外四處闖蕩。

祂對植物不甚了解,無法看出是什麼品種,可祂雖無法以植株種類來做區別,卻還是能看得出來兩座山林的年歲有著幾百年的差距。

這座山林雖較為年邁,但生命力強盛,大概有山神存在。

依祂對泠商的了解,泠商十有八九是來尋這山神的樂子。

他們聊了好一會兒,直到泠商猛然止住話頭,表情略不自然的同他道別。

泠商這次沒說會再與祂聯繫,約莫是『看見』了此後並無多少餘裕,能從容的與祂談天。

祂注意到了,泠商與祂聊了很多在外旅行發生的趣事,也說了不少他的兄長兄嫂、姪子姪女的事,但對於父母的事,他卻隻字未提。

祂知道泠商與此世的母親不睦,因此泠商不提及母親,祂是能夠理解的,但上次聯繫時,泠商分明與他此世的父親相處極其融洽,如此避而不談,反倒顯得異常。

當祂主動開口詢問泠商與他此世的父親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時,泠商明顯的沉默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略顯無辜的看著祂,良久後才綻開笑容,用一種既是無奈,又是寵溺的語氣說:『我不提爹爹,不就是怕父親你吃醋嗎?』

——合著還是祂的錯嗎?明明前幾世都沒有父子親緣,這世卻突然迸出了個和祂搶兒子的,祂兒子還總是爹爹爹爹的喊人家,都這般親暱了,還不允許祂吃醋?

與其因為怕祂吃醋而瞞著祂,還不如多和祂撒撒嬌,將更多心思花在祂身上。

「就算會心生不愉,」祂蹙起眉,一字一句的慢聲道,「只要是與你有關的事,我都想聽。」

『……父親你……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泠商眨了眨眼,幾次張口,最終吐出了這句話。

「什麼……?」

『沒事……既然父親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便說了。』

泠商說了很多關於那人的事,像是一些小習慣、喜好,以及他們倆日常相處的瑣碎事情、鬧出過什麼笑話。

祂一開始還忍不住嫉妒那人,但到了後來,祂只顧著欣賞泠商的笑臉,根本沒有花太多心神在對方所說的內容上。

祂已經許久不曾見到泠商,那張令祂朝思暮想的臉自然是怎麼看都看不夠。

即便祂知道泠商作為『河瀲』的時日不多,但那『時日不多』指的是人界年,下界時間流動速度是人界的十倍,就祂而言,要等到泠商回歸下界,也要等待數十年的光陰。

一想到之後再聯絡也不知道是幾年之後,祂便想抓緊時間,趁泠商還在與祂聯繫時,好好的把人看個夠。

只是泠商明顯還未說完,他們的聊天便被外力中斷了。

雖然泠商嘴上說著『抱歉,突然想起還有事要辦,就不多說了。』,可祂就是覺得泠商那邊大概是有什麼突發狀況。

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祂感覺泠商像是在躲著什麼人。

祂的直覺一向很準確。

即便泠商表現得很自然,說詞也沒什麼漏洞,可祂還是感覺,泠商與他此世的父親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泠商躲避的對象也定然是他此世的父親。

 

×

 

沒有泠商、專心工作的日子日復一日,除了迦煌偶爾興起,會拉著祂到留國一日遊外,所要做的事情與認識泠商之前並無多少區別。

那為數不多的區別,便是祂正在秘密的為將來的行動做準備。

這天的祂正在處理著迦煌剛送到的文書,近來人界似乎又出了什麼亂子,下界的工作一下繁重了起來。

祂覆核著迦煌的判卷,順便以年份、地區、出身高低為標準,整合轉世者的名單,以便祂們轉生殿後續的操作。

在祂看到『雲烜彧』這個名字時,祂頓了一下,感覺這名字有些熟悉,然而沒等祂閱讀此人生平,祂的視線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一雙冰涼柔軟的手摀住了祂的雙眼。

「猜猜我是誰?」

帶著笑意,如玉石相互撞擊般清脆的嗓音自身後響起,亓汮想都沒想,便扭轉上半身,掙脫了束縛,將身後之人抱進了懷裡,引得祂朝思暮想之人發出不住輕笑。

「哎~父親耍詐!」泠商伸手環住祂的脖頸,眼尾眉梢皆包含笑意,「你鬆一鬆手,你這樣突然把我抱住,我的腰都被椅背硌著了,很痛的!」

「瘀青了嗎?讓我看看!」一聽泠商喊疼,亓汮顧不上享受重逢的快樂,祂急忙鬆開了禁錮,並直接上手扒開了泠商的衣裳。

泠商任由亓汮擺弄,眼中滿是縱容與愉快,對於亓汮的緊張相當受用。

在確定對方的腰上沒有半點瘀青,肌膚依舊白皙勝雪、吹彈可破後,亓汮才放下心來,隨後祂目光含怨的望著泠商,對於被如此驚嚇十分不滿。

「好久不見,父親。」泠商笑笑,低頭親吻亓汮的兩頰,「泠商好想你啊!」

亓汮當機了幾秒,所有的不滿瞬間一掃而空。

待祂回過神來時,祂已經把人抱到了一旁的矮褟上,把所有能親的地方都親上一輪了。

 

 

接下來的幾天,祂都處於一種『只想膩在泠商身邊,其餘事情都不想幹』的君王不早朝狀態。

尤其想到祂即將實行的計劃,若是成了,祂將有近半百個人界年見不到泠商,祂便越發捨不得離開泠商這個『美人鄉』。

祂會將泠商抱在懷裡,聽他唱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歌,或是躺在泠商的腿上,讓他一邊撫摸自己的腦袋,一邊對祂說好聽的話,祂也會讓他跳些迎神祈雨的舞蹈給祂看,或讓他說說在各個秘境的冒險。(畢竟祂無法看見泠商進入秘境之後發生的事。)

生活糜爛到來送公文給祂的判官都忍不住批判。

「竟然獨賞美人唱歌跳舞!小亓你真是太不夠意思了!」迦煌雙手插腰,一字一句都振振有聲,「小心下次留國再有什麼新開的青樓或南風館,我不邀你同去鑑賞一番!」

對於迦煌的威脅,亓汮無言以對,祂對迦煌所提的那些場所其實沒什麼興趣,一直以來不過是配合對方的喜好,並且打發時間罷了。

然而迦煌的話似是勾起了泠商的興趣,他們就這麼當著祂的面,一問一答的談論起了留國的銷金窟。

迦煌如數家珍般的盤點著福樂院、平康坊、姝媚春等地最有名氣的花魁相公、琴棋書畫、戲曲舞蹈,還與泠商勾肩搭背,要邀他同去見識一番。

亓汮沒等泠商點頭答應,直接動用了祂在轉生殿的權限,將迦煌瞬間拋至轉生殿之外。

泠商眨了眨眼,對於迦煌在眼前突然消失並沒有多少驚訝,他轉過身,望向亓汮,露出了笑容。

「父親不希望我同判官大人去見識見識嗎?」泠商偏了偏頭,笑容帶著幾分戲謔,明知故問的典型。

「我說過,不希望你與她來往。」亓汮把人拉進懷裡,像擼貓一樣一下接一下的撫過泠商的背脊,「判官雖喜歡人類,可到底是個神祇,神祇都是自私的,若是未來出了什麼問題,她定然不會選擇保你。」

「可父親你也是神祇喔?」泠商抬頭,如水晶般晶瑩的雙眸凝視著祂,看起來漂亮極了。

「嗯。」亓汮低頭,親吻那雙令祂無比喜愛的星眸,「我也是自私的。」

因為喜歡這個人,不願意這個人消亡,所以自私的決定出手干涉。

儘管祂的舉動將擾亂下界與人界的秩序,令無數人的命運錯位,所有的因果報應也終將落在祂身上,祂亦在所不惜。

祂這次與泠商在下界渡過了2398年(大約240個人界年),在即將進入2399年時,祂開始正式實施自己擬定的拯救泠商計畫。

亓汮先是將泠商迷暈,鎖在了轉生殿中只有祂知道的密室,並佈下了重重陣法,杜絕泠商脫逃與被他人的發現,隨後祂將本該成為泠商下一世父親的人魂隨意安排了個家庭轉世,讓自己頂替了泠商未來父親的位置轉世為人。

祂沒有喝下忘川水抹去記憶,因為祂不想忘了泠商,也害怕失了記憶的自己在人界結婚生子,違背初衷。

他沒有完全封去自己的力量,保留了約莫三成、於如今的人界足以在大多時候橫行的程度,以免因遭遇險境過早逝世,令天道察覺,有修正軌道的機會。

 

 

『雲祈君』在瀾希1年誕生,下界在這一年亂了套,並在鬼王的一聲令下,開始尋找亓汮的蹤影,此時距離雲絳安誕生,還有17年。

瀾希13年,距離雲絳安誕生還有5年,在這一年,下界尋到了被困的雲泠商,從迦煌口中知曉了亓汮的動機,明白祂已轉世為人。

他們的鬼王大人為了將其帶回,決定轉世為人,下界的一幫神祇紛紛自封神力,跟隨鬼王轉世,然而因為一些『意外』,鬼王陛下失去了祂在下界時的記憶,連本該出生的家庭都出現了偏差。

瀾希17年,雲祈君的失誤使雲琉瓔懷有了身孕。

瀾希18年,雲泠商作為雲祈君的獨子——『雲絳安』誕生到了這個世上。

就這樣,亓汮與雲泠商在下界相識、成為家人的故事落下了帷幕,雲祈君到處撿小孩回家養的故事則即將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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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塵舊事(封).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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