鮪魚的棲息地

隨著父親回家，靜熙日常要負責的家事和照顧弟妹的工作不僅多了一個人來共同分擔，還不必再分出心神來憂慮祈君的事——祈君不在身邊，他便抑制不住胡思亂想，總是擔心祈君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受傷，擔心哪天突然從師長口中接到出門在外的父親的噩耗——弟妹也每天都精神奕奕，可愛得緊，即便祈君回家，也沒有將他冷落，仍舊會對他撒嬌、同他說些體己的話，令靜熙過上了一段愜意愉快的生活。

之所以是『一段』，乃是因為他最近正為了一件事而稍感苦惱。

這份苦惱源於他的小妹思寧。

就在一個禮拜以前，他向來乖巧懂事的小妹，在他折衣服的時候，一臉認真的問了他一個問題。

「大哥，這世界上有聖誕老人嗎？」

若是別人問靜熙這樣的問題，他肯定會挑起眉，用鄙夷的眼神看著發問的人，拒絕回答這種問題，但此刻發問的不是別人，是他的妹妹。

「思寧覺得是有還是沒有呢？」不知該如何作答的靜熙將問題拋了回去。

「我不知道。」思寧眨了眨眼，「鍾全說沒有，但樂樂說有。」

「樂樂說鍾全沒收過聖誕禮物，是因為聖誕老人只會送禮物給乖孩子……」思寧低著頭，避開靜熙的目光，她伸手拿了件曬好的衣服來折，但是折得亂七八糟，「雖然世界上就算有聖誕老人，我也不會收到禮物，但我和樂樂比較好，所以我希望有。」

思寧將自己歸類在了『壞孩子』的行列。

沒有聖誕老人就不會有禮物，但她是壞孩子，就算有聖誕老人，她也本來就不會有禮物。

「……我也沒有收過聖誕老人的禮物。」靜熙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思寧的時候，那時的思寧穿著一身大紅嫁衣，被一群愚民扔進了河裡，還是祈君跳河撈小孩才避免了一齣迷信造成的人間悲劇。

他的小妹已經10歲了，但是看起來卻像個7歲的小孩，在成為他們家的孩子之前，別說是小學了，連幼稚園都沒去上過。

雖然他不清楚思寧原本的家庭背景怎麼樣，但她在遇見他們之前甚至連名字都沒有，實在過於離譜，根本就是被虐待大的小可憐，認為自己是個壞孩子的錯誤觀念肯定也是虐待她的人渣灌輸的。

「大哥也沒收過聖誕老人送的禮物嗎？」思寧皺起眉，看上去有些失望，「那聖誕老人一定是不存在的。」

看著思寧失望的模樣，靜熙啞口無言，他其實只是想表達自己和思寧是一樣的——他並不認為自己是個『乖孩子』，但他也從不認為被生母憎惡的他是個『壞孩子』。

雖然他不覺得思寧想像中的那種『聖誕老人』是真實存在的，思寧那個朋友所以為的聖誕老人十有八九是一對為了保護孩子夢想的夫妻假扮的，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想『希望有聖誕老人』的思寧露出這樣失望的表情。

就在靜熙思考要怎麼補救的時候，絳安出現了。

「你們在說什麼啊？」絳安從思寧手中救出了快被揉成鹹菜的小裙子，溫柔的把思寧抱了起來，「我也想知道～告訴我好不好？」

「二哥！這個世界上沒有聖誕老人！」思寧抱住了絳安的脖頸，把臉埋進了自己的手臂和絳安的頸窩之間，「大哥都沒收過聖誕老人的聖誕禮物，所以聖誕老人是假的！」

「哎～」絳安眨了眨眼，一臉無辜的看向欲言又止的靜熙，然後像是明白了什麼，露出了笑容，「小思，聖誕老人是存在的喔～」

「可是……」思寧抬起了頭，皺眉嘟嘴，像是絳安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似的。

「聖誕老人是生活在北大陸的妖精，原本只會送北大陸的乖小孩聖誕禮物，開始送東大陸的乖小孩聖誕禮物，是因為從五百年前開始，航海技術變得很發達，聖誕老人在雪橇上裝了渦輪引擎，所以才能夠渡海來東大陸送禮物。」絳安打斷了思寧遲疑的反駁，「但是近百年來人口大爆發，乖小孩實在太多了，只有平安夜和聖誕節兩天可以送聖誕禮物，聖誕老人一個老妖精根本送不完，所以後來聖誕老人就從派小精靈到世界各地篩選乖小孩來送禮物，改成由乖小孩的父母主動申請再派小精靈去審核，以此確定禮物派送名單的制度了。」

靜熙不明白為什麼絳安總是能張口就來的胡說八道，而且還總能說得頭頭是道，彷彿確有其事一般。

但當靜熙看見思寧再度亮起了雙眼，臉上浮起毫不加掩飾的開心時，他就知道思寧是信了絳安的那番鬼話。

靜熙一方面擔心起了思寧的單純好哄，一方面擔心起了絳安那張慣會哄人的嘴，擔心絳安總有一天會被人情殺。

「所以大哥沒收到聖誕禮物，是因為大哥的母親不知道要寫信給聖誕老人嗎？」思寧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像是在驚嘆靜熙養父母的不細心，「那為什麼父親不幫大哥寫信給聖誕老人呢？」

靜熙知道思寧說的是他的養母嵋岭，但他還是首先想到了自己的生母，一再的回憶起自己的生母讓靜熙的心情變得很不美麗。

「大哥的母親是山神，不關注人類的節慶是很正常的，至於父親嘛～因為我們之前一直沒有定下來，所以才沒寄信給聖誕老人，畢竟不知道聖誕節的時候我們又旅行到哪裡去了。」絳安笑著回道，紫色的眼瞳裡也滿是笑意，整個人的身周充斥著一股歡快的氛圍，「今年我們定居下來了，父親也寄出了申請信，因為大哥和小思都是乖孩子，所以聖誕節那天，聖誕老人會送禮物過來喔！」

「那二哥呢？二哥沒有聖誕禮物嗎？」思寧皺眉，似乎是很希望他們全家的小孩子都能收到聖誕老人的禮物。

「沒有啊！因為二哥是壞孩子嘛！」絳安笑道，「之前去露營的生活不小心玩過頭，一個多月沒回家，大哥可生氣了！所以二哥到今天都還被大哥禁足在家呢！」

絳安說的是六月底的時候發生的事，絳安他們那個年級的學生在暑假開始前幾天辦了一場三天兩夜的露營活動，結果第二天下午附近海域就形成了颱風，還馬上就發布陸上颱風警報，到了夜裡，升級的颱風更是直撲絳安他們露營的那座山。

颱風來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隔天早上就散掉了，這本是件好事，但跟著那個颱風一起莫名消失的還有他的弟弟。

他在接到學校主任說絳安失蹤的電話時，差點沒氣到要把學校告到死。

他和祈君搜了一個月的山，還在搜山過程中知道了自家弟弟是因為被人祭獻給山神當老婆才失蹤的，那個為了自保而犧牲他的弟弟，並且事後也毫無悔意的垃圾事後被他找人按三餐『問候』了一個月——他知道如果不是絳安願意，普通人根本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但他還是覺得不爽，就算絳安是故意的，他也不能接受有人想害他的弟弟。

看著絳安燦爛的笑容，就算知道他是在胡扯，但靜熙還是覺得自家弟弟該死的可愛。

「那我要把我的聖誕禮物送給二哥！」思寧認真的說道，明明是自己的第一份聖誕禮物，卻能毫不猶豫的送給別人。

就算是最喜歡絳安的思寧，也知道絳安一點也不符合世人口中『乖孩子』的定義，總是丟下她和靜熙偷跑出去玩的行為就很壞。

「沒關係，那是屬於小思的聖誕禮物，反正二哥是壞孩子，等聖誕老人來了，我就綁架他！讓他的小精靈帶聖誕禮物來贖那個老妖精！」絳安笑得歡快，每次他的弟弟笑得格外可愛的時候，說的總是些會教壞他妹妹的渾話。

絳安抱著思寧轉圈圈，思寧也因為絳安的舉動發出了開心的笑聲——看起來就像兩隻小動物在玩鬧一樣，可愛得讓人想把他倆狠狠抱進懷裡。

然後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祈君就這麼做了，把他的弟妹抱進懷裡，惹得他的弟妹笑聲連連。

莫名感覺自己被祈君搶先一步的靜熙放下了手中折好的衣服，略帶不爽的抱住了他們三人。

靜熙不認為有聖誕老人存在，絳安那張抹了蜜的小嘴吐出的淨是哄人的話語，沒一句真實，可既然絳安說了思寧會收到聖誕禮物，思寧也信了，那思寧就必須要收到。

靜熙去詢問了祈君是否有打算送聖誕禮物給思寧，結果——

『欸？可是小安沒讓我沒準備啊！』祈君眨了眨眼，那雙與絳安相似的眼眸滿是訝異，『既然小安說了小思會收到，那就是會收到啊！』

靜熙將祈君這理直氣壯的話說解讀成：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打算將『扮演』聖誕老人的重責大任丟給他才11歲的弟弟。

靜熙一陣氣結，雖然他知道祈君靠不住，但他還是忍不住揍了祈君一拳。

要保護思寧的夢想，祈君是靠不住的，絳安也還小，又是家裡最貪睡的那個，讓絳安假扮聖誕老人，在深夜裡悄悄的送思寧聖誕禮物，他怕絳安會直接抱著禮物，在思寧的門外等到睡著。

思寧的聖誕禮物只能靠他了。

他在假日有打工，在一家咖啡廳裡擔任後廚的工作，時薪比基本工薪高一點，以他一個只有假日去，還朝八晚五早早下班的高中生而言，可以說是相當不錯了，店長人也很好，店裡賣剩的小餅乾和蛋糕都會讓他帶回來給弟妹——要是能別一天到晚老惦記他的弟弟就更好了，就算他知道對方只是單純喜歡像他弟弟這樣可愛的小男孩，並不是在垂涎小男孩年輕的肉體，但他們店長在提到他弟弟時，不時露出的痴漢笑還是讓他忍不住覺得對方很變態。

他的打工錢都被他拿來買菜和買民生用品，祈君銀行裡的錢被他拿來繳他們三個的學費和思寧的醫藥費，主要拿來繳大款項和急用，祈君不在的時候，他並不想花太多祈君的錢——不過何佳凰他們每次來他們家的時候，都會順便送一堆食物來給他們，所以他還是存了不少打工錢，要買太貴的東西是沒辦法，但一年才一次聖誕節，奢侈一點也是可以的。

可令他苦惱的是，他不知道應該買什麼東西給思寧做聖誕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