鮪魚的棲息地

「女孩子不都喜歡可愛的東西嗎？送個洋娃娃給小小殿下就好了啊！」因為打球而滿身大汗的林常青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放在長椅上的毛巾擦汗。

「不怎麼實用。」靜熙皺著眉，「而且感覺又會被我弟塞些奇怪的東西進去。」

他也不是沒買過洋娃娃給自己的妹妹。

今年過年的時候，他就買了一個洋娃娃給思寧，布做的，金髮碧眼，頭戴花圈，穿著一身水藍色的洛麗塔洋裝。

思寧很喜歡，雖然因為擔心弄丟弄髒，所以從來不帶出門或帶去學校，但只要她在家裡，就總會把娃娃帶在身邊，就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抱著它，可謂形影不離。

靜熙也逐漸習慣了只要看見思寧，就會看見那個洋娃娃的生活。

直到某天晚上他起夜去看思寧的燒退了沒，一打開門，就看到那個洋娃娃在幫思寧蓋被子。

他當時以為是有髒東西附在裡面要害他的妹妹，沒有多想就直接扯斷了布娃娃的腦袋，結果沒有被他揪出什麼髒東西，倒是從裡頭掉出了棉花和幾張奇奇怪怪的符咒——後來他才知道是絳安塞的，給思寧的平安符。

他那時以為是買到了什麼詛咒娃娃，直接就拿到屋外燒了，燒完回屋時碰上睡眼惺忪的絳安，才知道這是自家弟弟的手筆。

但那真不能怪他，大半夜的，實在很像鬼片的橋段。

思寧知道了之後雖然有些失落，但也沒要求他再買一個給她，這讓他有些過意不去，又跑去書局買了一箱彩色筆和一疊畫紙送給自家妹妹——他實在不想起夜的時候看見娃娃在屋裡走動，也不想分辨娃娃裡面的是平安符還是髒東西。

「給她買名牌包？」林常青想了一下最近新交的女朋友想要的聖誕禮物。

「她才小學二年級，背名牌包是要炫耀給誰看？」靜熙面無表情的駁斥了林常青的餿主意。

還不如買個防水包給她妹妹，好歹下雨的時候拿來擋雨還不怕裡面的東西濕掉——他或許真該買一個給他容易生病的妹妹，雖然思寧遠比家裡那對父子細心，忘記帶雨傘的低級錯誤基本不會發生，但也算是多一層保險。

只是買防水包來給思寧當聖誕節禮物，感覺太普通了。

「那陛下您問過小小殿下喜歡些什麼嗎？」林常青不擅長動腦，他思考到五官扭曲，好好一張帥臉瞬間醜得辣眼，「不如從小小殿下的喜好下手？」

「好好說話。」看不下去林常青越發奔放的表情管理，靜熙一個手刀劈在林常青的印堂上，「這倒是一個不錯的建議，我會考慮的。」

靜熙轉身離開，留下掩面顫抖的林常青在原地痛呼。

×

「思寧。」趁著自家妹妹陪他折衣服的時候，靜熙決定發起試探。

「怎麼了？大哥。」

「妳喜歡什麼？」在話說出口的瞬間，靜熙就後悔了。

這根本不是試探，在這個時候問這種問題，已經是只差把『我想要送妳聖誕禮物』說出口了。

「我喜歡二哥喔！」思寧開心的答道。

好在思寧並沒有過多聯想，只是她拋出的答案同樣令人為難。

絳安可不是什麼能夠拿來送人的物品。

「除了絳安之外呢？」靜熙垂下眼，拿起一件絳安的衣服開始折。

「我也喜歡大哥和父親！」思寧折好了一件祈君的衣服，折得很平整，她滿意的把折好的衣服疊到靜熙折好的衣服上，「還有樂樂和我們的班導……不過最喜歡的還是二哥！二哥是第一名！」

他的妹妹真的很可愛，但完全是在答非所問，雞同鴨講。

「你們在說什麼？」祈君從門口走進來，懷裡抱著正在睡覺的絳安，「好像很開心的樣子！父親我也想參與！」

「雲祈君！你幹什麼把絳安抱出來！」靜熙瞪著祈君，「你不是和絳安去午睡了嗎！」

每天下午一點到三點是祈君跑去和絳安一起午睡的時間，他就是看準了這點，特意挑這個時候找思寧幫忙折衣服的，沒想到今天的祈君一反平常，才進絳安房間不到半小時就出來了。

「我作了個惡夢，被嚇醒了。」被靜熙這麼一問，祈君又想起了方才在房裡發生的事，忍不住滿臉委屈，「我剛剛把小安搖醒，跟他說了我作的惡夢，結果小安聽完了之後也不安慰我，就親了我一下敷衍了事，接著倒頭繼續呼呼大睡，實在太可惡了。」

「我不想知道這種事，我是問你為什麼把絳安抱出來。」靜熙面無表情，他已經習慣了祈君的不成熟，「雖然我覺得絳安最近睡得有點太久了，應該去看醫生，但你既然要和他一起午睡，那就不要因為自己做惡夢被嚇醒而去吵他！」

「哎，靜熙你好凶喔！」雖然祈君嘴上說著靜熙凶，但語氣卻和他在說靜熙可愛時沒什麼兩樣，「因為可惡的小安就連睡覺的樣子也很可愛，所以抱出來給你們看看。」

祈君像是獻寶似的把抱在懷裡的絳安往前舉了一些，而原先睡得安穩的孩子眉頭一蹙，似乎是覺得此刻的姿勢睡起來不怎麼舒服。

「我的弟弟一直都很可愛！不用你告訴我！你給我把絳安放到沙發上！」靜熙拳頭握了又鬆，想給祈君來上一拳，又怕不小心牽連到絳安，結果一不小說出了真心話。

「好嘛，不要生氣了。」祈君動作溫柔的把絳安放到沙發上躺著，思寧也很自然的拿出了一旁櫃子裡常備的薄被給絳安蓋上，「總是生氣很傷身體的，靜熙。」

「是我想生氣的嗎！」靜熙離開了原先折衣服時的位置，來到了祈君跟前，用手指連戳祈君的額頭。

他剪了指甲，但還是把祈君的額頭戳出了紅印。

「對不起嘛～」祈君連忙討饒，抱住靜熙左右搖晃，以免自己的腦袋被自家親愛的大兒子戳出一個洞，「你和小思剛剛在聊什麼？我也想聽～」

「剛剛大哥問我喜歡什麼。」一向很會察言觀色的思寧立刻緩頰，為了避免自家大哥惱怒弒父，她將焦點拉到了自己的身上，「我最喜歡二哥！」

雖是為了轉移注意力，但思寧確實很喜歡絳安，光是提到他的名字便忍不住露出笑顏，好似綻放的春花般可人。

「喜歡什麼……啊！靜熙你是不是不知道要給小思送……嗚！」祈君因為懷裡的靜熙擰他腰肉而發出痛呼，原本要出口的話全吞了回去。

「你給我閉嘴！」靜熙咬牙切齒的警告祈君，以免祈君又說話不經大腦，他刻意壓低了音量，確保思寧不會聽見，「你要嘛給我去問出思寧想要什麼，要嘛就閉嘴！不要給我添亂！」

「不就是送個聖誕禮物嗎？為什麼要這麼偷偷摸摸的？」為了配合靜熙，祈君也壓低了音量，但能從他滿臉的困惑看出他並不明白靜熙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不是送不送聖誕禮物的問題，重點是要讓思寧覺得這個聖誕禮物是『聖誕老人』送的。」靜熙面無表情的低聲說道，「因為思寧希望這個世界上有聖誕老人。」

「我明白了。」祈君終於了解了事情的重點，低聲的應道，「不過既然小思喜歡小安，把小安送給小思不就行了嗎？」

「雲祈君！你說的是人話嗎！」靜熙差點壓不住自己的音量。

這樣物化他弟弟的言論，竟然膽敢在他面前堂而皇之的說出來，尤其說這話的還是他弟的親爸，簡直加倍可惡。

「嗯……可就算是小思，真要送出去果然還是捨不得——就送小思一個禮拜吧！真的不能再多了……」祈君皺眉，陷入了天人交戰。

「你到底在說什麼鬼話！」靜熙艱難的忍住了一拳揍上去的衝動，乾脆的給祈君下了指令，「你現在去給我準備今天的晚飯，找思寧幫你，然後趁機問出思寧喜歡什麼——除了人，販賣人口是犯法的，給我問出可以從市面上購買、不違背善良風俗的東西！」

「晚飯？可是現在才快要下午兩點……」祈君瞪大眼睛，看上去很是驚訝，「靜熙你餓了嗎？是因為還在生長期？」

「那就去準備下午茶要吃的點心，廚房放碗的櫃子上面有食譜，挑你和思寧都想吃的做。」靜熙現在只想自己安靜的把衣服折好，他怕自己要是再繼續和祈君說下去，會忍不住在思寧面前家暴她的父親，「我折完衣服就過去，不要把我的廚房炸了。」

「知道了。」祈君點頭接旨，他又抱了靜熙一下，才走向因為他們說悄悄話而在一旁歪頭的思寧，拉起小女兒的手，「你大哥讓我去廚房準備下午茶的點心，小思妳也來幫幫我吧～」

思寧沒有馬上答應，她先答應了要和靜熙一起折衣服，所以即便她對準備下午茶小點心很感興趣，她還是將目光望向了靜熙，想知道靜熙是否同意。

「去吧，幫我看緊父親，別讓他燒了我的廚房。」靜熙點了點頭，走回原本在折衣服的位置坐下，拿起自己折到一半就扔下的衣服。

「我才不會燒廚房！」祈君牽著思寧往廚房走，但也不忘反駁靜熙的話，「以前只有我和小安一起生活的時候，我也是有下過廚的！」

「但你會煮的只有米爛到跟嬰兒食品沒什麼兩樣的米粥。」靜熙依舊記得絳安第一次帶他回暫住的地方玩時，由祈君親自下廚煮的晚飯。

除了米爛到沒有形狀的粥能夠入口外，其餘的菜都是又黑又糊，讓人完全看不出料理前模樣的黑暗料理。

最可怕的是，絳安雖然面露無奈，但還是將筷子伸向了那堆黑呼呼的東西，還很自然的要往嘴裡送——要不是他即時阻止，當時還未成為他弟弟的絳安恐怕會因為食物中毒而被他送進醫院。

自那之後，他每天都會在去上學之前先到祈君他們暫居的住所準備早飯，並把午飯冰進冰箱，讓他們自己中午熱來吃，放學之後再到他們那裡準備好晚飯再走。

直到他成了祈君的孩子，才從絳安那裡知道，祈君其實並不常下廚，在還沒遇見他的那些日子裡，借他們暫居的人家通常都會很好心的提供他們三餐，那天只是因為他要來，所以祈君一時興起，想要下廚招待他——

「我知道大哥誤會了，以為父親總是餵我吃他煮的飯，於是為了挽救一個孩子脆弱的腸胃，開始天天早起為一對沒有正常生活能力的父子洗手做羹湯。」當時的絳安只有7歲，還是小小一隻，烏黑的直髮長至腰部，而他怕絳安的頭髮又纏到他襯衫上的扣子，扯得絳安頭皮痛，所以把那頭柔順的長髮編成了一條長辮，「但是大哥煮飯太好吃了～所以我就一直沒有跟大哥說這件事。」

「那你現在怎麼又想說了？」靜熙接住撲進他懷裡撒嬌的絳安，捏了捏絳安柔軟的臉。

手感很好。

「因為大哥已經是我們雲家的家庭主夫了，所以沒關係！」絳安囂張的笑道，好似那些奸計得逞後刻意在受害者面前自述罪狀，以此獲取成就感的不入流反派。

雖然是自己誤會，怨不得他人，但對方知情不報，故意放任他誤會到底，也是相當可惡，他的弟弟從還是小包子的時候就狡猾得很。

靜熙覺得自己應該擰一把絳安的臉，讓那個囂張的笑容變成討好的賠笑，但他卻打從心底的覺得這樣向他耍小心機的自家弟弟很可愛，簡直有毛病。

靜熙默默把懷裡的弟弟又抱緊了幾分。

「大哥？」11歲的絳安用他帶著睡意的軟糯嗓音將靜熙從美好的回憶中拉回現實。

靜熙看向從沙發上起身的絳安，後者正一面睡眼惺忪的揉著眼，一面從沙發上下來，並向他走來。

「怎麼醒了？」靜熙不自覺的柔和了眉眼，放下了手上折到一半的衣服。

「唔……突然覺得有點冷，就醒了。」絳安主動的趴到了靜熙跪坐的雙腿上，像隻撒嬌的貓一樣的用臉蹭了蹭，「嗯……大哥好溫暖……」

畢竟是冬天，客廳裡備著的薄被著實不夠溫暖。

「下次祈君要是再把你從房間被窩裡抱出來讓我看到，我就揍他。」靜熙摸了摸擱置在他腿上的腦袋，給不在場的祈君下達了判決。

絳安沒有就靜熙說的話做出回應，反倒提起了另一件讓靜熙掛心的事。

「我覺得防水包很不錯呀……小思喜歡粉紅色，也喜歡像小貓小狗那種毛茸茸的小動物……如果收到那種樣式的防水包，小思會很高興……」絳安斷斷續續的說著，語氣又軟又黏，還帶著一點鼻音，像是隨時都會又睡過去。

那是靜熙的最後方案，要是祈君也沒能打聽出思寧想要什麼，而他也真想不到什麼更好、更實用，同時能讓自家妹妹感到驚喜的東西，那他就會買一個防水包給思寧做聖誕禮物。

靜熙並不好奇絳安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他尚未同任何人討論過的想法，八成是這個小渾蛋又『看見』了什麼。

自從他們攤牌彼此的身份之後，這個小渾蛋就徹底放飛自我了，原先還會盡量避免在他面前做些怪力亂神的事，現在是已經不再藏著掖著、絲毫不打算在他面前掩飾自己的異於常人了——這樣其實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不太容易再出現他把送給思寧的娃娃誤認為是詛咒娃娃的烏龍事件。

「防水包雖然實用，但感覺有點無聊，我不清楚把這個拿來當作給思寧的聖誕禮物，會不會讓思寧覺得失望。」靜熙忍不住嘆息，他實在沒有給人製造驚喜的創意。

「小思不是一個很重物欲的孩子，只要能收到來自他人的一點善意，哪怕再微不足道，都能讓她開心上很長一段時間。」絳安翻了個身，仰躺在靜熙的大腿上，伸出那雙沒怎麼做過粗活的小手，捧住了靜熙的臉，「雖然我覺得會為了這種小事苦惱的大哥很可愛，但大哥要是再繼續這麼苦惱下去，可就要令人感到心疼了。」

「……閉嘴，別老是逮到機會就調戲我，你這個登徒子。」絳安總有說不完的甜言蜜語，過去的他只以為這是孩童天真爛漫、不懂拿捏人與人之間界線的童言童語，可待他想起往事種種，才知道這人就只是披了張孩子的皮，該懂的東西其實一點不少，那些曖昧的言語分明都是故意在占他便宜。

「哈哈哈哈！大哥你真的好可愛！」絳安攬住靜熙的脖頸，撐起上身，在靜熙的臉側落下一吻。

「你——！」靜熙紅了耳根，他不討厭絳安的親暱，只是他才讓絳安不要調戲他，這人就明知故犯，讓他忍不住惱羞成怒。

然而他還沒能捏一把絳安的臉來表達自己的不滿，絳安便打斷了他的話。

「欸？怎麼有一股東西糊掉的味道？」

「——！雲祈君！！」